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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与徐渭作品文本对比研究(第 上 部分)

发布时间:2024-10-21浏览:42

如果将《金瓶梅词话》小说文本与徐渭文字稍作比照,两者出于一人之手的迹象更加昭然。惜乎以前并没有学者做这一简单的工作。笔者现从以下几个角度尝试弥补这一缺失,以期明了真相。

一、人名

第一,《金瓶梅词话》(以下简称《词话》)一些重要的「中性」人物之名大多见于徐渭诗文,它们实际上是徐渭朋友之名。

例如小说第二十五、二十七、三十诸回写到盐客王四峰,《盛明百家诗‧徐文长集》载徐渭五律〈送王四峰、陆梅峰、郁宁野三君赴阙下,时俱贡入〉。

第十四、三十五、三十九、五十九、六十、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六、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八十诸回写到玉皇庙吴道官,《徐文长三集》(以下简称《三集》)卷六有〈与姚山人、刘卫佥、沈嘉则、吴道官三茅观眺雪〉。

第四十九、六十五、八十八、九十、九十九诸回写到永福寺长老道坚,《三集》卷四载〈道坚母哀词〉,卷五载〈醉后歌与道坚〉,卷十六载〈与道坚书〉;《徐文长逸稿》(以下简称《逸稿》)卷二十四载〈春日同马策之、王道坚、玉芝禅师至寒泉庵,偶得偈一首〉等。

第四十九、五十回写到从西域天竺国来的胡僧,《三集》卷五载七古〈天竺僧〉,卷六载五律〈赠相士〉云:「碧眼胡僧避,青囊道侣求。」

第六十五、六十七、七十七诸回写到浙籍山东兵备副使雷启元,又称雷总兵、雷总戎,《三集》卷六载〈十五夕酌于幕中,不赴雷总公之专邀〉,〈赋得风入四蹄轻〉序云「雷总戎尝骑千里马」;《逸稿》卷十四载〈赠雷总兵序〉。

第五十八、六十、六十一、六十三、六十七、七十五、七十六诸回写到任医官,《三集》卷六载五律〈送冯君〉序云「冯以医官北去」。

冯本为凭的古字,「任」「凭」一体,任医官实即冯医官。小说中这些人物与西门庆有着密切的关系,多半频繁地出入西门府,是西门府兴衰的见证人。

另外,第六十二回提到成都府推官尚柳塘之子尚小塘,第七十二回提到九江大户蔡少塘。《歌代啸》第二出云:「家兄也号少塘,从家父柳塘一派起的。」

第九十一回写到李衙内的贱婢玉簪儿,玉簪本为花名,《逸稿》卷四载〈玉簪盛花,嘲之〉序云「燕中玉簪若干盆若干钱,而越颇贱之」。用贱花命名贱婢,十分妥贴。

《徐文长全集》书封

第二,《词话》对否定性人物的谐音命名方式与徐渭戏曲相同。谐音分单一谐音和联类谐音。

单一谐音,即根据各个人物的特点,将其个性、地位、命运巧妙地寓于同音词中,构成人名。

例如,清河县知县李达天谐音「你大天」,西门庆西宾温必古谐音「瘟屁股」,伙计吴典恩谐音「无点恩」,西门庆拜把兄弟卜志道谐音「不知道」,花子虚谐音「话子虚」等等。

联类谐音,即对同类人物,采用谐音方式,构成人名。

例如,西门庆几个最热络的帮闲,实是依附于西门府的游食者和寄生虫,应伯爵谐音「阴白嚼」,谢子纯谐音「携嘴唇」,白来创谐音「白来抢」,常时节谐音「常时借」;市井闲汉车淡谐音「扯淡」,管世宽谐音「管事宽」,游守谐音「游手」,郝贤谐音「好闲」;苏州戏子苟子孝谐音「狗子哮」,袁琰谐音「猿言」,胡糙谐音「狐噪」等等。

徐渭的戏曲也是如此。

例如,《女状元》第二曲考生胡颜谐音「胡言」(考官径云「胡颜可真个是胡言」),属单一谐音。

《女状元》第三曲犯人黄天知谐音「皇天知」,昌多心谐音「掺多心」,瞧不实谐音「一瞧即不真实」;《歌代啸》第四出救火的百姓卫官甫谐音「畏官府」,冯愿嘉谐音「逢冤家」,属联类谐音。

《四声猿》 (明)徐渭 著

二、地名

小说安排故事发生在东平府清河县。

《三集》卷二十八〈代上馈文〉云:「大人三仕光禄,一贰东平……自光禄徙东平,八九年间。」

《逸稿》卷二十二〈沈布衣墓志铭〉云:「其后与妇翁赴其内弟之贾所,至清河,舟坏,……俱死矣。」

小说又多次出现淮安地名。同卷〈葛安人墓志铭〉:「其后参政公……既而转知淮安。」

小说第四十七回苗员外船行「到徐州洪,但见一派水光十分阴恶」,果然当夜被害。

卷二十二有〈洪神行祠记〉云:「河为中国利,实大且久,至其变而为患也亦如之。他所靡不然,而徐之洪尤剧……入明,高皇帝正百神诸位号,特加神曰徐州洪显应之神……吾乡北贾者日益盛……帆樯往来洪间,其利者与不利者,必曰神实使然。」

第九十二回「陈经济被陷严州府」,内中写到陈经济「来到清江浦江口,马头上湾泊住了船只」。

《三集》卷四诗题有〈发严州,舍舟登陆,纵步十五里〉。由此可见,徐渭有小说故事背景地的直接或间接的生活经历。

词话本开篇提到虞姬墓田,如前所述,绍兴乡人世代相传虞姬为绍兴山阴人,明代绍兴府城南有虞姬庙。

徐渭《路史》卷上云:「虞姬墓在灵璧者恐非是。盖羽败于垓下,南走定远而葬则便道;顾北走灵璧,则逆纡百里之远,岂其宜哉。总(纵)有之,是后人怜姬而虚崇其土者也。」

狮子街,无疑是作品中最富象征意义的地名之一。

诚如张竹坡〈金瓶梅读法〉所云:

狮子街,乃武松报仇之地,西门几死其处。曾不数日,而子虚又受其害,西门徜徉来往。俟后王六儿,偏又为之移居此地。赏灯,偏令金莲两遍身历其处。写小人托大忘患,嗜恶不悔,一笔都尽。

如前所述,狮子街实为绍兴城内一条古老街道。

《畸谱》云:三十九岁,徙师(狮)子街,……四十三岁,移居酬字堂。

据此可知,徐渭曾在狮子街生活了五个年头。

徐渭书画作品

报恩寺是又一个贯串始终,且最富象征意义的地名。《逸稿》卷四〈登报恩寺塔最上一层〉,题下注云:「寺已火。」诗称「岂谓天龙销烬后,尚余铃铎度江飘」,可见徐渭曾亲自踏访报恩寺废址,作诗着眼的也是劝世戒人之意。

关系小说最后二十回主人公陈经济的一个重要地名是城南水月寺。

陈经济曾流落到此,沦为乞丐侯林儿的「男老婆」;又由此摇身一变,成为守备府的坐上宾和守备夫人明目张胆的情夫。

然而,荣华富贵、纵情淫乐的生活又很快结束;随着青春命殒,一切皆如镜花水月。

徐渭《玉禅师》玉通驻锡之地亦名水月寺。玉通在此修行20 余年,自望成佛作祖,不料被一烟花坏了道行,轮回沉沦,难以自拔。

《玉禅师》的水月寺,与《词话》的水月寺,可谓同名同趣。

与陈经济相关的另一重要地名是晏公庙。

小说第九十三回借王杏庵之口介绍晏公庙的地形说,「此去离城不远,临清马头上有座晏公庙,那里鱼米之乡,舟船辐辏之地,钱粮极广,清幽潇洒」。

如前所述,绍兴城北三十里各县粮运往来的三江城有此庙。徐渭《路史》卷下载:

世俗晏公为刘晏误也。乃临江府临江县人,名戌仔,元初为文锦局堂长,因病归,登舟即尸解。立庙祀之,有灵显于江湖。本朝封平浪侯。

徐渭的文字实是小说中临清码头为什么有晏公庙的最好注解。

另外,小说第八十二回写到门外昭化寺,《三集》卷六载五律〈明日至昭化寺玻璃泉流觞〉。

第四十九、七十二回两次写到新河口,卷二十三〈代石顶浮图记〉云:「始予之治新河也,本以利农。士相顾指形胜曰:『是且利我。』乃遂以新河口可浮图请。予复为作浮图于河口小市。」

《青藤山人路史》书影

三、风物

《词话》反复写到了一些具有浓厚地方风味的物产,津津有味地刻画了这些风物被主人公享用,或被官员相互馈赠的画面。它们原是徐渭的嗜好、珍视或曾关注之物。

小说第五十二回写到冰湃的大鲥鱼。

《三集》卷十一〈麟八首〉之一云:「鳞中许贡止常鳞,但取冰鲥片厣新。」

《逸稿》卷四载〈送冯太常〉云:「朱坛碧柳时题壁,露笋冰鲥每荐新。」

第三十五、七十五回写到腌螃蟹、酿螃蟹,众人称赞「这般有味,酥脆好吃」。

徐渭有大量画蟹图、题蟹诗。

《三集》卷六载〈蟹六首〉,其二云「水族良多美,惟侬美独优」;卷十一载〈鱼、虾、螺、蠏〉云,「不是老饕贪嚼甚,臂枯难举笔如椽」。

《逸稿》卷四载〈陈伯子守经致巨蠏三十,继以浆鲈〉云:「喜有贤人敬长心,老饕长得饫烹饪。」

更重要的是,《三集》卷七诗题〈钱王孙饷蟹,不减陈君肥杰,酒而剥之特旨〉,「酒而剥之特旨」的赞语,不就是「酿螃蟹这般有味好吃」吗?

此其一。其二,蟹一般皆写作「蟹」,明代亦然,《词话》却大多写作「蠏」,徐渭文字中也常写作「蠏」。

除上例外,如《三集》卷八〈陈玉屏以瓦窑头银鱼再饷〉「无肠羞并蠏,多刺欲嘲鲥」,卷十一〈题画蠏〉「谁将画蠏托题诗,正是秋深稻熟时」,《逸稿》卷三诗题〈蠏〉,题下自注「蠏借穴于蛇坛」,等等。

第七十二、七十五回写到银鱼、银鱼干,第七十八回又写到黄炒的银鱼,当指用黄酒炒的银鱼。银鱼亦为徐渭最喜爱的肴品之一。

《三集》卷四载五古〈陈长公饷日铸茶、瓦窑港银鱼〉,卷十一载七绝〈托王老买瓦窑头银鱼〉,《逸稿》卷八又载七绝〈陈玉屏饷瓦窑村银鱼〉。

第十九、二十七、三十五、三十八、六十、六十一诸回写到葡萄酒。

《逸稿》卷四载〈董尧章谢国塾,归葬其亲,送之〉,题下自注「葡萄绿,言酒也」,诗云「明年二月葡萄绿,莫负花前设醴香」,序谓「葡萄绿,言酒也」。

《三集》卷十载〈蒲桃〉诗:「闻道羌葡萄,家家用醅酒。老夫画笔渴,此时堪一斗。」

第七十五、七十九回写到豆酒、南边带来豆酒。

《徐文长佚草》内封

《徐文长佚草》(以下简称《佚草》)卷二载〈题史甥画卷后〉云:「万历辛卯重九日,史甥携豆酒、河蟹换余手绘。」

《逸稿》卷四载〈方长公重五饷以江鱼、枇杷、豆酒〉诗云:「江鱼银板枇杷金,绿菽家醅一瓮深。」

果类。第五十二回写到枇杷果,除上引《逸稿》卷四诗,卷三载〈饮枇杷园赠某君东道〉。

第七十三、七十七、七十八诸回写到柑子、鲜柑,《逸稿》卷四载〈史甥以十柑饷〉云:「黄柑久矣断衢州,甥也何来十颗投。……小儿塞上尝宁得,病老床头渴正求。」

另外,《金瓶梅》写到的频婆、石榴也多见于徐渭文字。

第三十四回写到曲湾湾王瓜。《三集》卷八诗题〈子侯芳园王瓜骈秀,传闻远迩,快睹咏歌,附骥非才,续貂聊漫〉,《逸稿》卷五诗题〈方氏子园并蒂王瓜四,予顷亦稍圃〉。

其他。第四十九回写到蔡御史的贽见礼有四袋芽茶。芽茶乃绍兴特产之一,尤以日铸芽茶最知名,《万历绍兴府志》对此有载。

《三集》卷四〈陈长公饷日铸茶〉云「日铸标枪芽」「柔针绿新肄」。

第六十五回写到朝廷派朱太尉「往江南湖湘采取花石纲,运船陆续打海道中来」。

《三集》卷十一〈松化石牡丹〉自注:「童贯自台、温海载至此,重而折,会汴京陷,遂委之。」

《徐文长逸稿》书影

四、市井找乐

《词话》作为我国第一部长篇世情小说,它展现了一幅幅巨细必陈的市井人物的生活画,写到不少一般市井人物找乐的方式。这些方式也向为徐渭所乐道、关注甚且采用。

小说第二十五回写到吴月娘等人在花园中扎了一架秋千,每次有两个人立于画板之上,「打个立秋千」。

首先是潘金莲和孟玉楼打,因画板太窄,「跐不牢,只听得滑浪一声,把金莲擦下来」。

《三集》卷十二载〈闺人纤趾〉(调菩萨蛮)「千娇更是罗鞋浅,有时立在秋千板。板已窄棱棱,犹余三四分」。

一般荡秋千都是坐于画板之上,小说所写和徐渭词意都是立于画板之上,且都留意于板之窄和足之更小。

第九十回写到吴月娘等人清明节在「大树长堤」「高阜」之处,观看「教场李贵走马卖解」。

《三集》卷六载〈桃花堤上看美人走马〉,卷十一〈嘉则拟红衫四貌〉之一〈春郊走马〉「春郊大堤无尽头,沈郎走马着红衫」。走

马卖解的时境(春天、大堤附近),与小说所写相合。

第五十九回官哥儿出殡,第六十五回李瓶儿出殡,第八十回西门庆出殡,三次都写到亲朋、邻舍凑钱请偶戏班子在灵前演戏;众人「在灵前看偶戏」毕,即辞灵烧纸,大哭而起,送殡而去。

偶戏旋起旋止,显寓亡者命运短暂,生者代为嗟叹之意。徐渭谙偶戏。

《三集》卷十一载〈为杭人题画二首〉其一云:

帐头偶戏已非真,画偶如邻复隔邻。

想到天为罗帐处,何人不是戏场人。

最后两句可看作小说中有关看偶戏描写的弦外之音。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第七十六回写到席间有教坊撮弄助兴,撮弄即宋代流行的魔术。

《三集》卷五〈赠李客〉题下注云:「善幻戏者。」诗云:

孟尝一日无君话,雕胡炊饭咽不下。

淮南一日无君陪,桂树色惨秋风摧。

羡君有术能幻空,跳丸击剑皆无功。

第十五回写到几个圆社陪妓女李桂姐踢气球。

《三集》卷十一〈写扇与球儿〉云:「既已明珠随口散,谁能明月绕身飞。」

吃鞋杯是一种比较孟浪的找乐方式,第六回写到西门庆与潘金莲偷欢,「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儿,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子」。

徐渭亦好此道。《逸稿》卷四载〈鞋杯,嘉则令作〉云:

南海玻璃直几钱,罗鞋将捧不胜怜。

凌波痕浅尘犹在,踏草香残酒并传。

神女罢行巫峡雨,西施自脱若耶莲。

应知双凤留裙底,恨不双双入锦筵。

小说中西门庆与潘金莲二人,正是从双双入了潘金莲空闺的罗帐,到入了西门庆家中的锦筵!

《金瓶梅词话》序

五、典实

第一,显性典实,即在小说中具有明显、突出的正向或反向深化主题功能的典实。

最重要的有两个,第一个即小说引首四支〈行香子〉词所表现的「瀛洲」。

〈十洲记〉载:「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为玉醴泉,饮之令人长生。」

自绍兴城内府山即可远眺东海,绍兴可说与瀛洲相距甚近。《逸稿》卷二载〈瀛洲图〉:

瀛洲自是神仙住,谁将笔力移来此。

碧瓦长栏十二层,红云断岫三千里。

碧瓦红云缥渺间,令人一望损朱颜。

卷十五〈寿学使张公六十生朝序〉中有词:

烟水茫茫,五湖深处陶朱老。万里功名,一剑曾知道。阁俯流霞,阶畔生芝草。华筵好,儿在瀛洲,新寄安期枣。

境界正与小说同。全书第二个重要典实是有关越女西施亡吴的传说。第四回回前诗云:

酒色多能误国邦,由来美色丧忠良。

纣因妲己宗祀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这是述典。第二十三回回前诗说西门庆:

出则锦衣骏马,归时越女吴姬。

休将金玉作根基,但恐莫逃兴废。

将西门庆妻妾比为西施,就将西门庆本人置于夫差的地位,预示了主人公的最终灭亡,这是运典。

西施本为绍兴诸暨人,有关她以美色迷惑吴王导致吴国覆灭的传说,始于东汉会稽人自己的《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二书;此后历代绍兴人都津津道此,徐渭亦不例外。

《三集》卷二十三载〈西施山书舍记〉云,「勾践作宫其间,以教西施、郑旦,而用以献吴」。

《逸稿》卷八载〈范蠡载西施之五湖图〉。从内容上看,一文一诗,合起来正好是西施典实的开头和结局。

《越绝书》书封

例如,第四十九回写到这样一段文字:

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别乎?」

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

于是月下与二妓携手,不啻恍若刘、阮之入天台。

这是越地三大「雅典」的集中出现。

所谓「安石东山之游」,《嘉泰会稽志》卷九载,「东山,在县西南四十五里,晋太傅谢安所居也」,「傍有蔷薇洞,俗传太傅携妓游宴之所」。

《三集》卷十一载〈谢太傅携妓东山图〉,诗中「胭红粉白两婵娟」一语合于小说中蔡状元狎二妓之情形。所谓「王石军之高致」,即千古传颂的王羲之兰亭雅集。

《嘉泰会稽志》卷十三载:「王逸少有书堂在山阴兰亭,鹅池、墨池亦在焉。当其与群公祓禊赋诗,盖一时之集尔。」

《逸稿》卷八载〈右军修禊图,二鹅浴于溪〉,诗称「兰亭修禊只须臾,也抱双鹅浴浅渠」。

徐渭倒确有王右军之高致。从效果来说,右军抱双鹅与状元狎二妓恰能对举成趣。

刘、阮入天台的故事,《嘉泰会稽志》卷十八裁:「桃源,在嵊县南三里。旧经刘晨、阮肇剡县人,入天台山遇仙,此其居也。」

《三集》卷十一载〈刘、阮忆天台图三首〉。

第四十九回尾诗云:

弥勒和尚到神州,布袋横拖柱杖头。

饶你化身千百亿,一身还有一身愁。

此诗在第九十回再次出现时,一、二句变成:「布袋和尚到明州,策杖芒鞋任意游。」

据《传灯录》卷二十七,布袋和尚系绍兴邻郡明州奉化人,后梁时的高僧。

《梦园书画录》卷十二载徐渭〈布袋和尚〉偈云:

「柱杖指天,布袋着地。掉却数殊,好好觉睡」,东坡题布袋和尚语也。予戏为仿此,并系以赞:花丙弥天,黄金布地。有这世界,无这场睡。

第五十九回写到妓女郑爱月儿房中「供养着一轴海潮观音」。

《三集》卷二十一〈题大士图〉云「万里波涛,琉璃拍天」,「俨此大士,筏彼海莲」,序称「介亭要予画莲叶观音,遂偈其上」。据此,徐渭曾画海潮观音图并作偈其上。

第七十七回西门庆踏雪访爱月,爱月打扮而出,「好似罗浮仙子临凡境,神女巫山降世间」。罗浮仙子是徐渭诗中常见意象之一。

例如,《三集》卷七载〈月下梨花四首〉之四云:「多情错认梅花夜,教进罗浮梦里觞。」

《逸稿》卷三〈画梅〉云:「晕信空中夺,香疑笔底传。夜深悬榻冷,梦见罗浮仙。」

南京博物院藏徐渭画《岁寒三友图》题云:「罗浮仙子喷香风,万壑惊涛舞玉龙。」

(明)徐渭《岁寒三友图》

第八回潘金莲给西门庆上寿之物有「松竹梅岁寒三友酱色段子护膝」一条,第二十回李瓶儿戴一副「螺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儿」,第二十九回西门庆为潘金莲买的螺钿床,「里面三块梳背都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盛明百家诗‧徐文长集》有〈松竹梅图〉诗一首,内云:「那能不异干,直取终同心。」前述《岁寒三友图》亦题「君子同心坚岁晚」。寓意与小说相同。

此类典实或将状元狎妓恶俗之举,与谢安韬光东山,右军修禊兰亭,刘、阮遇仙天台等风流雅事和动人神话混为一谈,或将淫僧比为高僧,将妓女比作观音、仙子,或在否定性人物身边点缀上高洁品格的象征之物,显示了对传统道德观和美学观的强烈嘲讽。

另外,第四十七回写到苗员外的一番话:「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桑弧蓬矢,不能遨游天下……」

「桑弧蓬矢」出自《礼记‧内则》。

《佚草》卷三载〈上提学副使张公书〉云:「古人志在四方,故桑弧蓬矢,取诸广远。重耳奔窜而霸,马援牧边而达,奋发发迹,岂有拘方?」所言与小说中的苗员外语如出一辙。

《雌木兰》女英雄花木兰的父亲名弧,字桑之,合成「桑弧」。第六十五回提到「老子过函关」的百戏。

《三集》卷四有诗〈老子出函谷图〉,《逸稿》卷八有〈老子骑牛度关图〉。

第五十一回薛姑子宣卷,讲到庞居士出家。《佚草》卷二〈题庞德公入山图卷后〉云:「鹿门山有隐君,一为庞缊,习禅者也,一家并寂化。」

《盛明百家诗》书影

六、主人公

西门庆身上有一些徐渭的影子。

先看外貌。小说第二回潘金莲看到的西门庆,「长腰身穿绿罗褶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

张生、潘安为古代美男子的代称;古人以白为美,所谓「一白掩百丑」。这里可以看到西门庆外貌的两个基本持点,一是身长,二是肤白。

第六十七响应伯爵来看西门庆,谈话间说到西门庆「你这胖大身子」「虽故身体魅伟」等语。

合而观之,西门庆外貌的总特点是:长、肥、白。实际上,这也是徐渭外貌的总特点。

《三集》卷二十一〈自画小像二首〉之一云,「吾生而肥」,「既立而复渐以肥」。

陶望龄《歇庵集》卷十四〈徐文长传〉载:「渭貌修伟肥白。」

章重(《康熙会稽县志》卷二十四载此人「敦睦孝友,以文章名世,素为陶望龄、刘宗周所器重」)〈梦遇〉又载,他曾在梦中见到徐渭「肥且扬」,后遇渭子枳,「出先生小像,与梦中无发漂异」。

修、扬即身长,与肥、白合之,亦即西门庆之「身体魁伟」。

再看饮馔。

第五十回西门庆吩咐:「交小厮有南烧酒买他一瓶来我吃。」王六儿笑道:「爹老人家别的酒吃厌了,想起来又要吃南烧酒了。」

本回情节时间为四月下旬,在南方正是梅雨开始时节。

《逸稿》卷三〈梅雨几三旬,陈君以诗来慰,答之,次韵二首〉序云:「每岁梅天,股肿几废步。贫惜费,且好饮,便以烧酒当药,希燥之也。」

据此可知,徐渭晚年患有关节炎症,每到梅雨季节发作、加重,便饮烧酒当药。

又如第六十七回,西门庆说到,「昨日任后溪常说老先生虽故身体魁伟,而虚之太极,送了我一罐儿百补延龄丹,说是林真人合与圣上吃的,教我用人乳,常清辰服」。

《歇庵集》书影

徐渭亦曾获一位道士赠此类一般只有帝王才能享用的延年益寿灵丹。差别仅在于数量只有五粒,而不是一罐;服用的方法是用牛羊乳,而不是人乳。

《三集》卷五〈五粒灵丹行送聂君归滁〉,题下注云:「服丹须牛羊乳。」诗略云:

聂君颜色美如玉,百茎紫须洒黄竹。

岂缘本草食樱桃,独取丹砂烹金镞。

自从江右住滁州,曳裾王门二十秋。

……

燕都富贵人如海,君住琳宫厌车盖。

……

曾闻笔法病钟繇,怜予劳劳亦白头。

当时不遇曹丞相,五粒灵丹何处求。

君今赠我亦五粒,蔡邕自死钟繇活。

……

送君南郭愁马嘶,自转西街买羊乳。

再看西门庆最终的病。下面是第七十九回西门庆病倒,各人前来看视(主要是医生诊断)以后所作的结论以及西门庆临死前病情的发展:

任医官:老先生此贵恙,乃虚火上炎……

胡太医:老爹是个下部蕴毒……

何春泉:是癃闭便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这边下来……

何千户:此系便毒。我学生有一相识……极看的好疮毒,我就使人请他……西门庆又吃了刘橘斋第二帖药,通身痛,叫唤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肾囊处肿胀破了……

殊不知这一情节并非向壁虚构。徐渭的稍晚知音袁宏道的病卒情形固然近之【1】,《佚草》卷四载〈复某〉之一云:「受命敬具稿以呈,鄙薄之技止此矣,幸谅之。下体毒溃极楚,兼以襟袍龌龊,且未拟候教也。」

〈与萧先生〉云:今试书奉别等五六字,便手战不能,骨瘠肱弱,又五内余热发为疮毒,指掌反强然也。

显而易见,小说的情节是在徐渭经历的基础上夸张构成。

(未完待续)

注释:

1 马学良《袁中郎年谱》(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 年版),页127。

用户评论

古巷青灯

这个游戏听起来很独特,结合了文学和历史,感觉会有很多人喜欢。

    有17位网友表示赞同!

╭摇划花蜜的午后

好奇这个游戏是不是要我们做文献研究一样分析文学呢?有点意思。

    有14位网友表示赞同!

若他只爱我。

我喜欢这种能够学到历史知识的游戏,《金瓶梅》和徐渭的对比很有深度啊。

    有20位网友表示赞同!

你那刺眼的温柔

文本和文字相关性的比较太有挑战性了,我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当一名文人了呢?

    有7位网友表示赞同!

青袂婉约

听起来很学术,不知道玩这个会不会提升我的文学素养呢。

    有5位网友表示赞同!

执笔画眉

希望游戏中能有一些互动环节,让我们更好地参与到文本的对比中。

    有19位网友表示赞同!

初阳

听说游戏制作很用心,感觉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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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控

这个游戏的标题太有特色了,一看就是专业团队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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ヅ她的身影若隐若现

GGG,这个标题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一定要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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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兮兮°

喜欢阅读古典文学的人一定会爱上这个游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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