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最器重的丫鬟,却和姑爷滚到了一张榻上。
白天,我低眉顺眼地为他二人端茶倒水;
夜里,我嘴里咬着布条,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当初明媒正娶你便誓死不从……
“现今做这腌臜勾当,你可快活了?”
做丫鬟的第三年,
我把主子家里熬破产了。
罪魁祸首是李家新任家主。
传闻中那人年纪轻轻,手腕却硬,生生吞并了老爷的大半家财,一跃成了当之无愧的塔尖之人。
家底被搬空那日,老爷与小姐抱头痛哭,誓要将那罪魁祸首——
杀,杀,杀。
但爷俩心地良善,做不得见血的勾当。
于是……
他们想出了一个极致歹毒,自损八百的招数。
把小姐嫁给他,迷倒他;
再用孩子捆住他,架空他。
“只要你同他有了孩儿,这些财产就都还是我们家的!”
“他身体羸弱,等没过两年熬死了他,你便是掌生杀大权的主母!”
目标宏大,老爷走了野路子。
他含泪抠下嵌在鞋垫上起按摩作用的碎银子,先后找了,神婆、术士、八卦嘴碎之人。
不久之后,全城传遍。
运筹帷幄的商行第一人,命中带煞,克妻克不停。
唯有她,命里自带救赎的光,能保他一生顺遂——
她,就是我家小姐。
李家的太夫人向来信天命,连夜从山顶的寺庙赶来议亲。
老爷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不可纳妾。
若是纳了,则要分走一半家财。
太夫人眼都不眨地按了手印。
眼看尘埃落定,
小姐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爹爹,那万一李家那位爷又丑又油,女儿吐在榻上可怎么办呢?”
“放心,爹见过那后生,模样嘛,有爹年轻时的那么三分俊俏。”
“那么他要是不中意我,或是有旁的意中人,女儿要如何立足?”
“这……听闻他确有一早死的白月光,人家那亲手缝的荷包至今还贴身挂着……”
老爷摩挲着几日未剃的胡茬,信誓旦旦道,
“总归白月光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如何也是争不过你的!”
小姐抱着三花猫,万分消沉,
“可是话本里的白月光,都会死而复生,而后强势归来。届时,我还算得了什么呢?”
“呜呜呜……爹爹,女儿不会最终成了炮灰,被那白月光害得万分凄惨罢?”
小姐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爷满头大汗地给我使眼神,
“阿春,快,快,你也说两句。”
我接了话茬,
“老爷说得对,白月光那就是个屁。她要是敢回来,咱欻欻两笔,把她抹黑,不就完事儿了?”
我抽出腰间匕首,当场给她打了套拳。
小姐破涕而笑。
老爷张皇失措。
小猫弓背窜逃。
我镇定地收势,抱拳谢幕。
这时洋洋得意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
这个劳什子白月光,
竟是我自己。
成亲当日,小姐被来了个下马威。
姑爷自称摔断了腿,拜不了堂。
宾客戏谑的目光自四面八方涌来,
太夫人惭愧地叫府中长工抱来一只公鸡,代替姑爷与小姐拜了天地,随后命我先扶小姐入洞房。
瞧瞧,这像什么话?
可我家小姐安安稳稳地坐在榻边,捂着心肝偷着乐,
“方才真是紧张死我了!”
“腿断了好呀,我真是恨不得他一辈子都断着腿,莫要来找我!”
我泼她冷水,
“小姐,你是来诱他,和他困觉,然后夺回家产的。不是来纯当摆件,当花瓶的。”
小姐滞言。
我伺候她洗漱更衣。
她仍惴惴不安,“我这般歇下,他若来了,那……”
我温柔安慰,
“那更加好了,小姐洗漱过后香香软软的,谁见了不心动呢?”
实则心里却想着,
来个劳什子来。
拜堂都不愿意拜,还指望着洞房花烛?
依我看,那位爷指定自个儿偷摸地缩在阴暗的角落,
举杯对月,思念那死鬼白月光呢。
只是苦了小姐。
打新婚头一天便不受待见,今后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就她那不争不抢的性子,莫要说独宠,便是见大爷一面,也是艰难。
连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下人仆妇,也没甚么好脸色。
知晓小姐不受宠,娘家也破落,房里吃穿用度潦草置办便罢了,就连劈柴烧水此等事,都无人帮衬。
但小姐从不愁这些。
这日傍晚,她抱着小猫美滋滋地在院里闲坐。
不过一墙之隔,柴房传来两道浮夸的嗓音,
“惜玉姐姐好计谋,哄得大爷对你言听计从,不拜堂来不洞房……到时候你若成了真主子,可莫要忘了妹妹我!”
“就数你小嘴儿最甜,喏,给你看看大爷赏我的金镯子,足金的呢,便是花上我十年的月钱,都买不起呢。”
这个惜玉,我打听过的。
她是爷的贴身丫鬟,并不是房里人。
只不过仗着她娘是奶嬷,受着几分尊敬,便总以为自己是府里的小半个主子。
如今在这儿一唱一和,又这样大声,显然就是要触小姐的霉头。
小姐瞅了我一眼,抿着嘴,没吱声。
我原本劈着柴火,越劈越冒火,
索性把斧头一丢,阴阳怪气地学舌。
她说:“不过大爷虽宠我,”
我便拖长了音,也跟着说,“不~过~大~爷~虽~宠~我~”
“明面上还是要恭敬主母……”
“哇,要~恭~~敬~~主~~母~~耶~”
我摇头晃脑地逗小姐开心。
小姐噗呲一乐,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墙的那头好一阵沉默。
随即不再装腔作势,摊牌了:
“呵,软柿子养了条小疯狗,汪汪汪的倒是叫得响亮,”
“真是倒人胃口,不说了,我要去大爷房里伺候了。”
去大爷房里伺候?
好耶,那么让我也见见世面罢!
我放轻脚步旋身出门,跟上了不远处那个穿着扭着腰肢、戴满珠翠的丫鬟。
她爬上了大爷的床。
而我翻上了大爷的房。
惭愧了,上房揭瓦,是不才在下的看家本领。
我趴在屋顶,偷偷摸摸把瓦片揭开一条缝。
好嚒,
始料未及。
房中景象十分暧昧香艳。
床榻两侧点了几支粗大的红烛,映红了昏暗的角角落落。
而惜玉跪在榻边,正一件一件地剥着自己的衣裳。
我想,一心爬床的丫鬟脱起衣裳来,本应是妩媚的、雀跃的、熟练的。
但是她那衣裳,像是被浆糊粘在了身上。
她脱得万分缓慢、万分艰难,反倒有些像被迫卖、身的良家女。
我仔细瞧了半晌,发觉她的身形竟是在与摇曳的烛光一同颤抖……抖着抖着,骤然朝床榻的方向磕起头来。
我也转移视线,眯起眼睛看向床榻。
灯影幢幢间,榻上纱帐间有一人影,瞧不真切面容。
纱帐微敞,里面伸出一只手,
手心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我摸摸腰间的匕首,在心中赞道:
好品味!
很快我便笑不出来了。
匕首挑开了帐幔。
紧接着半边身子隐现。
那人朝前附身,将匕首掷到惜玉的脚边。
冷兵器触地的声音,刺破了红绸般的一方时空。
底下光线昏暗,实则我瞧得并不真切。
但那张模糊的侧脸……
我瞠目结舌。
只想逃。
那是李鹤。
我的青梅竹马。
当年,我阿娘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被藏在城南别院。
我便也享受了一段虽偷摸,但生活品质极佳的年岁。
那时李鹤也住在城南。
他是被家族抛弃的孩子。
头一回见他的时候,我穿着阿娘亲手做的白裙子,捧着一束邻居阿山给我摘的野花,漫山遍野地疯跑。
一不小心就左脚绊右脚绊倒在地。
因着晓得山坡并不陡峭,且春季青草柔软,索性就伸直手臂,缘着山坡呼啦啦地翻滚。
一边滚,一边想好了要和两个人道歉。
一则,弄脏了阿娘新为我做的白裙子,需得道歉;
二则,手里的花一路散落,最终剩一把光秃秃的茎秆,这需得向阿山道歉。
我趴在地上休憩结束,舒服地仰头伸懒腰的时候,
我便晓得,要向第三个人道歉了。
那时,天蓝得有一些不真实,连带着李鹤那张肉感尚未退去的脸庞,也俊美得不像话。
周边信纸飞了满地,就连我站起来的时候,背上还簌簌地落下几张纸来。
“这是你晾晒的吗?”
“抱歉啊,我滚的时候没看路。”
“我帮你都捡回来,放心吧,我不认识字,不会偷看的。”
“但你得告诉我,一共有多少张?”
我一面低头捡,一面和他搭话。
信纸被风刮得乱飞,我在草地上爬来滚去,在半空中蹦来跳去。
回头一瞧,少年早已走远。
黑发、黑袍、黑裤、黑靴,连带着葱郁嫩草和绿意盎然的春都无法消解的黑色影子,伴着他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先是高举着手里的信纸唤了他两声。他不停步,我也没有追。
因为我笃定我和他一定会再相见。
不知道我是如何与他熟稔的。
兴许是我在同一地点等了他半月有余,又跟了他乱跑了半月有余,为表歉意,还自以为是地绣了一个荷包。
我的好朋友阿山劝阻我说,女子亲手绣的荷包不能乱送给男子,那是用来表达情谊的。
我说我没有乱送。
我就是那样的意思。
阿山很生气。
他一会儿说我是在此地野惯了,没见过人心的险,一会儿又说我没见过世面,从没吃过好的,从没见过俊的。
但即便是数年过去,用现时的眼光来看,如若忘却李鹤的心病,仅看他的脸和身体,确实都属顶尖。
皮肤又冷又白,好似冰天雪地里等不来暖阳和春意的顽雪;
可动情的时候,眼尾、嘴唇、关节,却都肆意的泛着红、晕着粉……
打住——
很显然,目前不是回忆这些的时候。
只见他赤脚走下了榻,一袭白色寝衣披挂在他宽并挺拔的肩头,与漆黑的发一并垂落,形如被俗人所扰的鬼魅。
“剪了几刀?”
“大爷,惜玉知错了,惜玉知错了!”
“我不问第二遍。”
“剪了,剪了两……不,三刀——”
李鹤手心摩挲着什么。
我费劲巴拉盯了他的掌心好半晌,才终于认得那坨花花绿绿的丑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是我乱秀的荷包。
当时,我原本想绣一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江南景。
由于水平太差,一不小心绣成了东一点红、西一点绿的……腊八粥。
“那便如数偿还吧。”
烛光愈发暗了。
惜玉凄惨地求饶,梆梆梆地继续磕头。
李鹤侧身拨弄烛芯,凝视着骤然跳跃的新火苗,语气寻常,
“不偿也可,”
“谢谢爷,谢——”
他话锋一转,
“你兄长欠下的赌债……”
惜玉整个人顿在原地。
她凄厉地哇哇大哭,颤抖着拾起那柄匕首,朝自己脸上比划。
我这才晓得“如数偿还”究竟是何意。
剪坏了一个破荷包尚且如此。
那么前脚同他海誓山盟,后脚便踹了他对他始乱终弃的我,又会如何呢?
我不敢想。
只不过眼见着那柄匕首再三坠地,又被拾起,终于抵上女人面庞的时候……
我大喝一声,
“别动,你先别动!”
我以为我能像除暴安良的侠女一般出场,岂料李府家大业大,屋顶的厚实瓦片厚实得很,许久都踹不开。
于是只得狼狈地跃下,重振旗鼓踢开正门,正往里冲锋陷阵,一头装上了某个往外瞬移的物体——
那物,便是李鹤。
我没顾得上李鹤如何,而是越过他看向屋内。
惜玉跪在榻边,额头青红,鲜血混着眼泪。
她呆愣地抬头看着,手里紧攥的匕首没来得及放下。
万幸,匕首未见血。
我催促,
“愣着做什么,走啊。”
匕首乒呤坠地。
她这才如梦方醒直起身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望向李鹤,等他的一句赦免。
李鹤他只顾着后退一步,
保持了一个恰好能看清我,又掐不死我的距离。
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我。
眼角的红,是杀戮的红,
声线有些不稳,语调却异常的偏执,
“你——是谁?”
好嚒,这是晓得我正懊悔开场不够英武,重新给了我报名号的机会?
望着惜玉仓皇离开的身影,
我开步叉腰、扬起下巴,
雄赳赳气昂昂,
“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阿春,春天的——”
话音未落,手腕被他紧紧攥牢。
下一瞬,整个人都被他如物件般拽去,丢在了软榻上。
随后双手被缚,眼睛被蒙。
既失了自由,感官也全由他主导,
“想好了嚒?”
我惴惴不安,“什么?”
“你想如何下地狱。”
我晓得,
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犟的。
于是我忍耐,我怀柔,我装可怜,
“这绳子缚得我手腕有些疼……”
“这些年,我人虽走了,但是心可是留在你身上的。”
“这样,帮我把绳子解开,这一整夜,你我二人好好地促膝长——”
嘴巴被猝不及防地按住。
微凉的手指在腰间虚浮地游移。
他根本就没听我说话。
看起来也不想听我说话。
自顾自地摩挲着我的唇角,不晓得在思忖着什么。
我人不能动,目不能视,
良久的沉寂中,我忍不住道:
“李鹤,你究竟要做什么?”
“要杀要剐,给我快点——”
脸颊上忽然有些湿热。
待那抹温热逐渐蜿蜒进脖颈,我才敢确认那究竟是什么,
“李鹤,你哭了?”
他没有回答。
身上压制的重量骤然一轻。
呼吸仍在耳畔,也没有脚步声响起。
他并没有离开。
“李鹤,让我看看你。”
四周仍没响动。
我顾不上什么,把手从早已挣松的绳结里缩出来,自己扯下眼上的布条。
重见天日,
见的便是这四面八方的幽暗红光。
侧头一瞧,李鹤不声不响地仰面躺着。
寝衣散乱,眼眸轻阖。
神色好似沉睡一般的静。
眼中的泪拭去了,可脸上的泪痕尤在。
就好似当年我不慎打碎又被他一片一片粘好前朝瓷瓶,再一碰,便又要碎了。
这小子,总够精准地往我心头放冷箭。
我一时心软,盘腿坐在了他的身侧。
“一把年纪了,丢人不丢人?”
“还想捆住我哩,也不想想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怎么不说话?李鹤,你真的没有想问我的吗。”
“睡着了?那我可要走了。”
他睁开眼睛。
分明定定地望着我,目中却无一丝神韵。
“既然是要走的,何必让我空欢喜一场。”
我蹙眉,伏底了身子在他身上嗅,
“饮酒了?”
“虐待自己?”
“罢了,总归疹子不会起在我身上,第二日头痛欲裂的也不是我。”
他眨巴眨巴眼,呆滞地望着我,
“梦中,你从不这样聒噪。”
牙关咬了又咬。
我抬头望了一会儿帐顶。
早知如此,当年亡命天涯的时候,倒不如劫了他带他一同走。
他将手覆盖在我的手上。
我低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我今夜多陪你一会儿。”
他眼睛亮了,“当真?”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拿个帕子给你擦……”
他抬手一扯,丝毫不给我反悔的余地。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已经压在他的身上。
腰间一只手牢牢地箍着,不叫我动弹。
我自诩女中豪杰,但大多数情况下是凭花招取胜,当初还能同将近弱冠之年的他打个平手。
这会儿他使了点劲道,我再如何挣扎,都是纹丝不动。
“姐姐,亲亲我……”
我心头一颤,勉强嘴硬道,
“装嫩无效,我只比你大三天。只要我生辰还没过,你我就是一样的年岁。”
他的眼神聚焦在我的嘴唇,
“可今日是你的生辰,”
“是你我分别的第七个年头,”
“也是你诱我困完觉就跑的第……”
羞煞我也。
我低头堵住他的嘴唇。
他翻身,将我压入了红浪翻飞的软榻。
我晓得,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任我宰割的羊羔。
羊羔是我,我才是羊羔。
先扒掉一层外皮,再刷上清亮的水。
翻过来烤,翻过去烤,兹拉兹拉地自己嘣出汁水来。
可某人还是不满意,
非要逼着我说,
一生一世,只心悦他一人。
我是扶着腰连滚带爬逃回小院的。
这会儿他醉了酒,浑身一股牛劲,但脑子转不快,总归是好相处(骗)的。
但若等他明天清醒了,我实在不晓得,如何再来一番久别重逢后的纠葛。
我寄希望于他醒来能够消气。
……毕竟榻上都搞成那个样子了。
一边思忖着如何狡辩当年的不告而别,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
我被小姐轻轻柔柔地推醒。
“阿春,你可还好?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我等你好久你都未归。”
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确保只剩了半个脑袋在外面,迷迷糊糊道,
“好的呀,我好极了。昨晚,额,我……”
小姐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她怀里的小咪一起关爱地看着我。
我毫不犹豫地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昨晚看到一只漂亮流浪猫,想着抓回来给小咪作夫君呢……”
小姐和小咪面面相觑。
好在她早已习惯了我的语出惊人,未过于深究,紧张兮兮地凑近我的耳畔,
“你知道吗,那位爷今晨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浮夸地捂嘴,“是嘛,谁惹他了?”
小姐笑呵呵地说,
“有丫鬟爬了他的床,然后半夜跑了。”
我攥紧被子,一边心虚,一边义愤填膺,
“是哪个不知廉耻的臭丫头,敢爬姑爷的床?!”
“小姐,你且等我穿了衣裳,咱们一起去找姑爷讨要说法。”
我晓得小姐没有这个胆量,才敢这样贼喊捉贼。
果不其然她按住了装腔作势的我,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何必自找麻烦?那位爷正是气头上……哎,阿春,你这脖子上是怎了?”
我胡言乱语,“昨天逮猫的时候不小心被攻击到了。”
小姐又信了,“野猫确实是凶的,还是小咪好。”
“没旁的事,想着昨儿没等到你,便来看看你。你继续睡吧。”
小姐抱着猫慢悠悠地出了屋子。
我穿上衣裳洗漱完毕,打算自投罗网。
半夜逃跑,确实是我欠考虑了。
他那性格,怎么会情愿被人占了便宜去?万一他喝断了片,人也不记得了……那确实是应当震怒的。
没想到管家办事效率实在是高,半刻钟不到,所有丫鬟都聚集在了前院。
日头已经很高了。
他坐在檐下阴凉处。
管家拿着姓名簿,吩咐小厮挨个儿按照院子顺序,报念姓名。
千恩万谢。
李府一共有十五个丫鬟名叫阿春。
报到第一个阿春的时候,檐下的李鹤倏地抬眼,随后兴致缺缺地低头翻看手中簿子。
“西院-大丫鬟阿春。”
我故意粗着嗓音:“俺在这儿哩!”
这般,便混过了点名。
随后是五人成排,依次叫他辨认。
好些丫鬟一个劲地朝前挤。
而我畏畏缩缩地往后,
退啊退啊退啊退……
出口近在眼前,一只脚拦了去路。
抬头一瞧,竟是额头裹了布的惜玉。
我问,“你还好吧?”
她别过头不看我,从喉间挤出一句,
“托你的福。”
我没在意她她态度如何,和她打着商量,
“我早晨水喝多了有些急,能不能行个方便叫我先出去?”
“水喝多了?”她扬着半边嘴角意有所指,“我看,是旁的东西喝多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昨儿可是我救了你!”
“是,是救了我——但是随后呢?不还是不要脸地自荐枕席,爬上了榻?”
“我早该晓得,哪有人这样好心肠,胆敢为了救我犯险惹那冷阎王。”
“见着现今这阵仗,可满意了?欲擒故纵,你倒是聪明。”
我气极,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摇晃两下勉强站稳,轻蔑地扬起下巴,
“你当自己为何会得手?替身玩物罢了。待他发现你不是她,呵……”
这是救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恶狠狠地放狠话,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罢了,我怎么就不能成为她?”
“我不仅是她,我还要胜过她,超越她,把她踩在脚底下!”
她挑眉,笑得格外阴险,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我瞧得毛骨悚然,“怎了?”
她不答,换了一副温良的面孔,屈膝朝我身后行礼。
我心里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
背后冷飕飕地,
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低哑、笃定,胜券在握,
“竟胆敢这样狂嚒?”
“转过身来。”
我硬着头皮转身。
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脑筋转得飞快,
“奴婢不该同惜玉姐姐斗嘴。爷,奴婢错了。”
若在大庭广众的露馅儿,新妇的丫鬟与主子有染,那岂不是让小姐成了笑话?
我装得怯懦,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视线,希望他能放我一马。
可他垂眸,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随后目光下移。
那股灼热感在嘴唇停驻片刻,然后悠悠地划入领口。
四处丫鬟小厮瞧热闹不嫌事大,迟迟不散去。
可分寸倒是有一些,留出了几步远距离。
我抠着手指,压低声音,
“夜里,我再来找你解释。”
他从袖中取出什么,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声音如常,
“解释什么?”
我小声讨好,
“我,我一生一世,只心悦你一人……这总行了吧!”
他浑不在意四周有多少双眼睛,微微俯身道,
“听不见,大声些。”
我不说话。
耳朵传来微凉的冷意。
耳垂被捻起,轻轻搓弄。
猝不及防的一阵刺痛。
耳上多了一枚坠子。
我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另一边的耳坠,惊慌地朝后退了一步。
“是你昨夜落在我房里的。”
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嗡嗡的窃窃私语中,我垂死挣扎,
“爷这是说什么玩笑话,我——”
“哎~”一道清亮的,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那耳坠儿是我的呀,”
小姐从人群中钻出来,毫不迟疑地站到我与李鹤中间。
她大义凛然地扯他的袖子,
“夫君,你瞧瞧你,昨儿多饮了两口酒,便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闺房里头的事情,你搞出这样大的阵仗,羞死人家了~~”
我像乌龟一样地躲在小姐身后,探头出来瞧李鹤的脸色。
“原来是如此,我道有哪个丫鬟胆大包天,胆敢行这样不轨之事……”
他扫我一眼,像是终于戏弄够了似的,煞有其事地垂眸看着小姐,
“既是夫人,那我便放心了。”
“喵呜”一声。
小咪姗姗来迟,伏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在李鹤脚边毫无防备地翻了肚皮。
李鹤随手捞起小咪,翩翩有礼地道了句商行还有急事,便走了。
小姐伸出手欲言又止,没胆量把猫讨回来。
人群散去。
我抓着小姐的腕子感激涕零。
她看着我一脸探究,
“他不是在寻爬床的丫鬟吗,怎么寻到你头上了?”
“这耳坠子,也确实是你的,怎会落到他手里?”
“莫非阿春你……”
小姐从来都不是个笨的。
但这样的事情怎么好如实告知她?
我支支吾吾,半真半假,
“昨儿夜里我跟踪了惜玉去了大爷的院里,她在榻上,我在房顶。那耳坠儿估计是我伏在房顶的时候,不小心落下去的。”
她瞪圆眼睛,“惜玉真跟大爷有一腿?这么大本事?”
我愧疚望天。
没想到小姐喜笑颜开,
“那这个惜玉可得加加油呀,争取早日让爷纳了她。按照婚契约定,这李家半数家财不就是我们家的了?”
我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
“小姐,你当真这样想?”
“当然呀,”
小姐四周环顾一圈,压低嗓音,
“这些日子爹常问我进展如何了,眼见头发都愁白了。
“今儿要不是你,我都不会窜出来同他说话。可即便是这三两句话,便骇得我心头怦怦跳,
“更不要提原本计划的什么诱他、和他困觉了……我,我哪有那样的胆子!”
“阿春,你说咱们要不要给惜玉买些漂亮衣裳和珠宝,为她助助力?”
我背身长叹,
心中五味杂陈。
这事儿凭惜玉可做不成。
还得……姑奶奶亲自出马。
夜深人静。
我翻墙溜进了李鹤的院子。
正门大敞,我光明磊落地进屋,不见人影。
行至僻静处,依稀听得一阵水声。
我好奇地绕过屏风。
一副美人沐浴图跃然眼前。
李鹤美目轻阖,脑袋后仰,白嫩的颈项上挂着水珠。
赏心悦目是真,但一想到白日里他那样给我难堪,我便气不打一处来。
蹑手蹑脚地绕至他的身后,想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桶里。
哪料半途误踩水瓢,
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倒是精彩。”
他仍保持着原样的姿势,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地上的我。
我讪笑,“给大爷请安。”
“到浴房请安?”
他顺着我扮演,
“你这丫鬟有何居心?”
我搓搓手,掐着嗓子,“奴家这不是急着同爷见面嘛~”
为表诚意,我找了块干净帕子给他搓背,好一通溜须拍马,
“爷,您身材真好。”
“瞧瞧,这背宽得,都好叫奴家在上头锤年糕吃了。”
“咿呀,还有这脖颈,修长似喷喷香的竹筒饭哩~”
他望着我不说话。
我更加卖力地从水里捞出他的胳膊,故意捏着帕子轻轻拂过他的肌肤。
“爷,舒坦吗~~”
他的评价是:
“季春,你扮不来老 鸨。”
我不装了,把帕子丢进水桶,扒着边沿与他对视。
“李鹤,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他阖上了双目,大有与世长辞之势。
我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戳戳,
“那我要开始解释啦?”
“当年我……”
“哗啦”一声响,
他毫不避讳地从浴桶里站起来。
我装模作样,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眼睛一眨不眨地上下扫视。
男菩萨给好饭吃。
不吃白不吃。
他不急不徐地了衣裳,赤脚走向寝屋。
我回神,快步跟上,
“你看看你,也不喊我给你更衣,哪用得着你自己来呢?”
“你我那么多年交情,莫不是太见外了些?”
我碎碎念着,一路跟到榻边。
他回身望向我。
两侧是红烛,身后是软榻,脚边卧着雪白的小咪。
它早已“叛敌”,懒洋洋地瞧我一眼,转身跃上了榻。
夜深人静,正是杀人越货、深情叙旧、暗通款曲的好时机。
他就这样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我反倒不晓得该如何施展。
我干巴巴朝前迈了一步,
“李鹤,听我解释……”
他不动。
我便再近……更近……
近到抬头便可亲吻到他的脸颊的时候,他忽然转身,躺平到了榻上。
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主动?
“不想听,你走吧。”
我一噎,“为何?”
“一个撒谎精,能有几句真话。”
“你听都没听,怎么晓得我不讲真话?”
他翻身,用被子蒙头。
“……”
很好,胜负欲上来了。
我自觉推进到了下一个步骤——
吹灯,上榻。
蛄蛹蛄蛹地拱开他的被子,上下其手地钻进他怀中。
“季春,”他声音有些发沉。
“嗯?”我紧紧地攥着他的寝衣。
“下来。”
我一动不动,
计上心来,我清清嗓子,语气急迫道:
“爷,莫要说这样多,咱需得快些了。”
“夫人马上就要归府,要是叫她撞破,会扒了我的衣裳沉塘的!”
“这寒冬腊月的,你也不想……
“我同腹中孩儿,冤死塘中吧?”
李鹤呼吸重了些,仍没有旁的动作。
我挫败地掐他腿肉,
他冷冰冰地问,
“季春,你这么想同我困觉嚒?”
我谄媚道,“当然了爷,您这般韬光韫玉风流倜傥的才俊,谁不想同您春宵一度呢?”
“……”
最后,我是被他提溜着丢出屋子的。
良心蛮好,在丢我之前为我套上了鞋袜。
他黑着脸掐住我的脚丫子,恨不能把我骨头撅了,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安的什么坏心思嚒?”
“砰”的一声,
我吃了个新鲜的闭门羹。
蛮尴尬的。
我忘了自个儿的小日子,可李鹤还记得。
他以为我是故意叫他看得见,摸得着,但吃不着。
实在是冤枉,我可是正儿八经来替小姐争家产的啊!
垂头丧气回了小院,迎面见着小姐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枣茶从厨房出来,鼻头冻得通通红,说话散着暖气儿,
“回来啦?快尝尝,热乎乎!”
我的日子一向是准的,小姐的茶也一向立竿见影。
一碗暖呼呼的枣茶润心肝,立即有另一股暖流上门来。
我原想安生地在榻上躺些时日。
顺便思量一下如何不动声色地将李鹤拿下。
晚上睡得昏沉,迷迷糊糊一睁眼,猝不及防看见榻边有一人影。
饶是我再胆大,夜半见到这样鬼魅似的异象,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那鬼魅哼笑,“这点破胆。”
臭鹤。
撅你翅膀。
没气力和他斗嘴,我兴致缺缺地重新闭上眼睛。
身侧一沉,整个人被揽进一个暖融融的怀抱。
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也顾不上是否会将他的衣裳染脏,毕竟这可是他自个儿贴上来的。
我心安理得地沉沉睡去。
几日后,我生龙活虎。
摩拳擦掌地制定进攻计划十八式。
可小姐拿着小铲子掘着墙边的泥巴,说李鹤去城西码头处理事物了,已经三日未归了。
“哦……”
一阵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小姐疑惑地看着我,“你问他做甚?”
我顾左右而言它。
这时敞着的门口走过两个窃窃私语的小丫鬟,用的是标准的八卦句式:
“听说了吗,大爷带回了一个姑娘,好像那是他死而复生的白月光!”
小姐的反应……
她,她……
丢下小铁锹,踉跄几步,脸上挂着憋不住的笑意,却硬要捏着帕子擦拭脸上那不存在的眼泪,随后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朝府门口跑去。
这一系列动作柔弱而又丝滑,仿佛已经为这一瞬间预演了千遍万遍。
那两个丫鬟大喊着“夫人莫要想不开”,也张皇失措地跟着追了上去。
府里下人都是伶俐而机敏的,见状纷纷丢下手中的事务,踊跃地加入了奔跑的队列。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锋,连地面开始轰轰震动。
我扶着门框,挠了挠头。
白月光?
这也能搞批发吗?
我赶到府门口的时候,场面并不怎么好看。
李鹤身后紧跟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而我家小姐携一众家仆站定在他的对立面。
李鹤眼风一扫,大半家仆都默不作声地,挪到了一旁。
眨眼间小姐身后空空荡荡。
我赶紧快走两步站到小姐身侧,充当她坚实的后盾。
李鹤:“夫人,这是作甚?”
小姐亲亲热热地执起小姑娘的手,
“夫君你也真是的,带了妹妹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李鹤解下身上披风,随手丢到我手里。
“自家人,何必拘于礼数。”
我被那披风兜了个满头,咬牙切齿地扯下来,愤愤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谁叫我是个小丫鬟呢,当不成姐姐也当不成妹妹,只有伺候主子给主子捧披风的命!
小姐平常慢慢悠悠的,可这会儿倒是急迫——
三人才踏进膳厅,小姐已经在给新妹妹安排起居和名分了。
我一边往架上挂披风,一边心想,小妾自己送上门来,小姐是该开心的。
我也乐得自在。
到时候小姐分了一半家财和李鹤和离,我就带小姐走南闯北,吃香喝辣。
走了会儿神,滚烫的茶水溢出杯盏,浇在手背上。
所幸在座几人都心怀鬼胎,顾不上问责我的小差错。
菜上齐,我执筷为他们几人布菜。
那惜玉早被赶去旁的院里打杂,李鹤身旁也没什么新的丫鬟顶替。
于是我一人轮流伺候他们三人。
行至李鹤身旁时,我站在他右手侧,为他精心挑选了一大块五花肉。
新妹妹关切道,“哥哥吃不了肥肉的。”
哦?原来如此呀~~
我诚恳道歉,夹了块桂花糖糕,恭敬地放在李鹤的碗里。
腻不死你。
他未说什么,那位妹妹却是个心疼人的,
“哥哥不喜甜食,不若还是我来吧?”
好好好,好得很。
正欲转身让位,
桌下的一只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拽得我一趔趄。
小姐疑惑道,“阿春?”
我扯谎,“奴婢脚有些麻……”
桌底下那只手漫不经心的揉捏我的手指,不知是否是巧合,恰好避开了我的烫伤处。
眼见着那位体贴的妹妹快要行近,我妄想使巧劲挣脱,但怎样都是徒劳。
手心沁出了冷汗,我愤愤地想,
今日左拥右抱还不够,难不成要把我也揪出来,姐妹三人一锅炖了嚒?
我已准备好鱼死网破。
偏只剩两三步的时候,李鹤忽而婉拒那妹妹好意,道自己不饿。
那妹妹是个肚里能撑船的,神色自若地落座。
反倒显得思东忖西的我有些小肚鸡肠了。
我用指甲狠狠地掐李鹤的手,他神色无疑,反过来捏我烫伤处,
我倒吸一口凉气,忍住了。
抬头望那“姊妹二人”,
小姐正拉着妹妹的手,问得无比温柔,
“妹妹的婚事要何时办呀?”
妹妹表现出一种被戳破心事般的讶异,
“啊?姐姐说的是什么婚事?”
“莫要害羞呀,你同大爷感情这样好,越早成亲,越——”
妹妹大惊失色,没控制住声音,
“嫂子,你误会了!”
小姐愣坐当场。
而我颇不敬业地发出了疑惑声,
“啊?”
小姐反应过来,“是,是真的妹妹?”
“嫂子,我叫李莺,是真妹妹!”
这……这……
李鹤松开我的手,望着小姐意有所指道,
“难不成……夫人以为我朝三暮四,留情旁的女人嚒?”
小姐讪讪一笑,得体地向小姑子致歉。
而我趁着自由,快步回到她的身侧,活动僵硬的手指。
抬眼瞥见,那厮执筷夹起那块泛着亮色的桂花糖糕,瞟我一眼,随后一口一口地、慢条斯理地,将其送入口中。
背后发凉,
心里却升腾起一些莫名的痒意。
我叹。
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臭小子,长大了。
我顾虑着他今日回府舟车劳顿,便没主动去寻他。
可我不寻他,他也不来找我。
盯着灰扑扑的帐顶,我心底有些排不出的燥意。
今天这个是真的妹妹,假的白月光。
可万一还有别的真白月光呢?
毕竟三天两头行商在外,走各地的船、见各地的美人。
岂不是要挑花眼了?
他李鹤倒是顶顶好的福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夜半我梦到他掐着我的下颌,重重地咬我嘴巴。
我丝毫不客气地反击,直咬得他的嘴角破了个口子,“咬洗你!咬洗你!”
第二日醒来有些瞧不起自己做这样的梦,捶了好一阵枕头。
出小院的时候大雪纷飞,小厮已经勤劳地扫出了一条路来。
我贪图那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多踩了两脚,入膳厅略晚了些。
才进了侧门,便看到了……
嘴角微红的李鹤?
李莺咯咯笑得暧昧,
“嫂子,我从没见过我哥哥这样呢~”
无辜的小姐有些拿不准主意,扭头看向李鹤,
“你兄长他只是……走路没注意,磕到了?”
“哥哥你说句话呀,是磕到了,还是被——咬到了?”
我躲在廊柱后面,偷偷探出半边脑袋。
谁咬的?
难道是我吗?
李鹤慢条斯理地饮粥,谁也没有回答,只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阴着脸,瞧着有些莫名唬人。
李莺吐舌头,拽着小姐跑了。
跑之前说要孤立李鹤,把所有丫鬟小厮都带走了。
我扒着廊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只得等李鹤膳后再走。
他吃得并不多,却慢极了。
门外呼啦啦的,白雪纷飞。
我侧身扒着窗沿,巴巴地看小姐和李莺在雪地里滚雪球。
想着看看李鹤吃完了没有,一扭头,猝不及防闯进一双幽深的眼眸。
他倚在廊柱边上。
不晓得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注视了我多久。
红润的嘴角确实破了道明显的口子。
“这儿……我咬的?”
“嗯。”
我望了一会儿雪。
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李鹤,你我如今是什么样的关系?”
初时我只是想帮小姐的忙,略施美人计夺得半数家财。
可当下却迟疑了。
若是成了,我和他当如何?
是留下,还是再逃?
当年不告而别,除逃命外,便是因为不愿入宅门。
宅门妇人,寄情于他,寄生死于他,寄一切于他。
昨日见他归来时携一女子,我才惊觉自己也不能免俗,竟想要独占他。
李鹤的眉梢略微上扬,
“你想如何?若你愿意,明日我便和离,然后娶——”
“不要!”
我几乎是想也未想,出口打断。
他眸光黯了。
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我推开了边上的窗子,转移话题道,
“……今日雪下得好大。”
寒风冷雪呼啦啦地往脸上拍,
我胡言乱语,
“想去雪地里滚一滚吗?”
能察觉到他纹丝不动的注视,我不敢抬头看他,低头朝外走,
“那我自个儿去滚——”
胳膊被攥牢。
一阵地动山摇。
没反应过来反抗,我已经背靠微寒石壁,被揿在墙上。
我抬手,想环他脖颈得一支撑点。
可他草木皆兵,
扣住我的手腕不让我动弹。
呼吸相交,他问,“我在你心中,当真一文不值嚒?”
半开的窗外,小姐和李莺垒起了第二个雪球,还未来得及欢呼,那个雪球便翻滚而下,四分五裂。
“李鹤,”我肃然道,“我心悦极了你,才追求了你一整个春季,你怎么可以这——”
他低头吻住我的嘴唇。
怕他伤口裂开,我难得顺从任他吮咬,没过多久还是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自己啃破了伤口不说,还报复似的来咬我的嘴角。
我呜呜吱吱地说不要。
他停了半瞬,抽空哼笑,
“不要?那就是要。”
从未设想,我自己曾说过的大言不惭说的浑话,会原样施加在自己身上。
腰间的手开始漫无目的地游移。
窗外小姐仍在滚着雪球,大有朝这个方向顺延之势;
廊外转角处亦有来去的丫鬟小厮,随时都有可能有人闯进来。
我求饶,
“李鹤,夜里我去房里寻你。”
“嗯。”
“你先放开我。”
他分明应了声,却还是掐着我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来。
“爷,您在吗?那码头上——”
有人来了。
撞见了。
又噤声了。
饶是我脸皮再厚,也不愿当着旁人的面亲热。
我面红耳赤地奋力推他。
他一手揽着我的后腰,反倒将我更加用力地扣入怀中。
唇舌不停,像是要吻我至死。
待我终于挣脱时,屋里静得连只苍蝇也见不着。
我捂脸逃窜。
先回小院热了盆温水洗脸,才敢折回来加入小姐的垒雪人游戏。
为了掩盖唇上新伤,我当着小姐的面远远地跌了一跤,然后捂着嘴巴说,
“哎呀,磕破了磕破了~”
小姐摇摇摆摆地跑过来,紧张兮兮地围着我转。
我说,“没事的,破了点皮而已。”
李莺捏着雪球,眉头一皱,
“嘴巴这么容易磕破吗?”
她朝我身后望去,
“哥哥,你的嘴巴也是这样磕破的?”
这个小丫头,怎嚒会对这种事这么敏感!
我咬牙,转身行礼,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躲到小姐身后。
“嗯,也是这样。”
他面不改色地叮嘱,“雪地路滑,玩够了记得沐浴换衣,莫得风寒。”
“知道了夫君。”
“知道了哥哥。”
她二人屈膝道谢时,
我直挺挺地站着看他。
身侧那小厮像是已经洞悉了什么,面上半分惊诧也无,眼神飘忽不定。
李鹤望向我半瞬。
我晓得他是何意。
兴许是因为名字带春,天生与严冬水火不相容。于我而言,得风寒就好似家常便饭。
那话,也是讲给我听的。
……知道了,李鹤。
他接连几日都没回府。
不晓得码头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落了好几日的雪,我仔细着御寒,没有贪玩。
小姐、小咪、和我,一同躲在屋里,围着火炉烤香橘。
小姐问,“这几日怎没见莺子?”
“兴许是去码头寻李……寻大爷去了?”
小姐点点头,从火炉上了一个烤的黑亮的橘子,
未等她剥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夫人,您快来瞧瞧,大小姐她……”
李莺是被躺着送回府的。
瞧着脸色刷白,神志不清,骇人极了。
大夫再三诊看,说并无大碍。
小姐蹙着眉头陪她许久,直到李莺重新入眠。
出了屋,小姐随管家一起去见了那个送李莺回府的好心人。
那人坐在前厅,单看背影瞧着人高马大,饮下一盏热茶,正在对丫鬟说,
“茶也饮了,我这番只不过举手之劳,便不多叨扰。”
“嗳,善人请留步,”
小姐忙走上前去,真诚表达谢意。
我怀里的小咪忽然一跃而下,在那壮士脚边打转。
“小荷?你怎么在这儿?”
小荷,那是小咪原本的名字。
我满头雾水。
恰那男人转过身来。
我瞪大了眼睛,“阿山?”
他原本在看猫,闻言猛然抬头,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欣喜道,
“小春!”
他快走几步到我跟前,似熊一般张开手臂用力地环抱住我,在我的脊背上拍了两下,然后很快松开。
然后扳着我的肩膀上看下看,嘴巴咧到了耳根,憨得很。
“你们相识呀?”
小姐的目光来回来我和阿山身上游移,笑得意味深长。
我赶紧解释,
“小姐莫要误会,这是我在江湖上的小弟!”
阿山哈哈一笑,没有否认,粗重的胳膊随手搭载我的肩膀上,哥俩好地将我从侧边拦住。
小姐递出手里的钱袋子,“相识归相识,谢礼还是要收下的。”
“不用这些,”
阿山摆手,“若真要谢我,不过将小春借给我几——”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寒风呼呼地灌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一道不悦的嗓音,
“我李府中人概不外借,望善人谅解。”
他的背后是一片茫茫白雪。
李鹤一身黑衣,上面裹了层薄纱似的雪粒子。脸同飞雪一样的白,唯有嘴巴和鼻间冻得发红。
阿山脸色微变,“李鹤?”
继而扭头看我,迟疑道,“他,你……怎么——?”
连带着李鹤和小姐,在场三人全都直直地望向我,神态各异。
我的嘴巴张了又张,喉咙里堆了许多真话和谎话。但由于过多过杂,最后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我破罐子破摔,指着还未阖上的门,
“哟,爷进屋怎么未关门?怪冷的嘞~”
我想趁这关门的功夫闪身一走了之,
可……
“季春,今日你敢出这道门试试。”
小姐晕晕乎乎:“啊?”
阿山为我打抱不平:“李鹤,你什么态度?我们小春欠你的嚒?”
别说了哥哥,我就是欠他的。
我只得硬着头皮将门关上。
屋里的暖气儿早已经跑光了,冷得叫人瑟索。
小荷自觉地跳到了李鹤的怀里。
小荷是我和阿山从冰天雪地里救下的,后来小姐也温柔富养了它数年。
可如今,偏偏最亲相识没几个月的李鹤。
“你们都莫急,我一个一个解释,可好?”
我先牵起小姐的手,
“小姐啊,阿春我对不住你——我同姑爷确实有一腿……”
小姐沉默了好久,反握住我的手,小声问,
“他强迫你的?”
我愧然摇头,说得委婉,
“我和他自小相识,有一些情谊的基础。”
小姐呼出一口气,“那无事了,你们谈吧。”
她挥手告辞。
门吱呀一声合上。
我回过身来。
阿山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色沉重地凝视我。
李鹤坐在上首,垂眸逗弄着怀里小猫,把它的耳朵揪起来又放下,揪起来又放下。小猫呼噜噜地扬起下巴,幸福得像是找到了归宿。
“阿山呐,和你分别之后,我游走多处……”
“但你也晓得,市井嘈杂我呆不惯,江湖太大我功夫又差。”
“某日撞见在小巷里被欺负的小姐,我出手救了他,随后就被她爹爹聘去,做她贴身丫鬟。小姐嫁来了此处,我便也跟着来了。”
阿山狐疑,“这样巧?”
我举手发誓,“就是这样巧!”
上首的李鹤却笑了。
?
阿山撸着袖子,“你小子,笑什么笑?”
他一向是不怕李鹤的。
从前他们两人便总打在一起。
说来奇怪,当年阿山硕大的块头也只能和瘦削的小身板打个平手。
最后非得我大喊着不要打了,见缝插针地挤进战局,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乱仗,如今都这样大的年纪了,能避免则避免。
我拉住阿山的胳膊劝架。
李鹤脑门长眼睛似的,立即警告道,
“季春,松手。”
激得阿山攥紧拳头爆冲几步。
我堪堪拦住他,胳膊拦在他跟前,隔了些距离。
“阿山,冷静,冷静……”
我小声说,“这是在他的地盘,咱打不过他。”
话里分了敌我,阿山哼了一声,妥协地退后一步。
可坐着的那厮又不乐意了,
“当着我的面讲小话?”
他抱着小荷站起来,慢悠悠地踱到我的身侧,微微弓腰,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畔,
“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嗯?”
“别急李鹤,这就轮到你了!”
他蹙眉,像两座拱起的小山峰。
我宽慰道,
“最重要的话,总是要留到最后讲。”
眉峰稍平。
我心想,其实李鹤很好哄。
“对你,我没有什么好讲,”
他神色不对。
我赶紧飞快地接道,“从前心悦你,现在也心悦你。”
“你说说你,何必非要讨一个我出走的缘由?我现今站在你面前,不就足矣?”
“你若偏要知道,我可以同你讲。只不过那事对我来讲是一场灾难,我说一次,心底便苦一次。你当真要听嚒?”
原本阿山在边上听得暴跳如雷,后面忽地安静下来,
“李鹤,小春没想过负你。”
“她曾叫我传信。”
李鹤抬头,“信呢?”
阿山哈哈大笑,“被我烧了!”
“……”
毁灭吧。
我说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啊?!
这样年岁的人了,心平气和地、成熟理智地解决问题真的有这么难吗??!
阿山撸起袖子。
李鹤放下猫。
大战一触即发。
我转身,只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门又是吱呀一声响,打断了这场还未开始的愚蠢擂台。
先进门的是小姐,后面跟着两个有些年岁的人,
我原在揣测他二人的身份。
没想到那妇人满脸愠怒,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不由分说地扬手给了李鹤一耳光,
“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嚒?”
一片惊呼声中,
李鹤偏着头,没有反抗。
“她耍性子离家出走,你当真一声不吭地领了她回来?你分明晓得她体弱,难不成——你想她也死在你手里?!”
我攥紧拳头,忍住了没有动手。
我晓得李鹤母亲早逝,爹娶了续弦后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打小没爹疼没娘爱。
今日,倒真真的是大开眼界。
“母亲,大伯。”
他低头,朝面前两位问安。
那位“大伯”并不理他,只顾得搂住身旁的妇人,温声细语地宽慰。
我惊。
他大伯,和他的母亲?
他大伯,和他的母亲!
管家不动声色地清着闲杂人等。
阿山和我都被请出了屋子。
关门前,小姐在里面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眼神。
可需要被宽慰的人,并不是我啊……
“李鹤这小子,脾性是差了些,可怜倒也是蛮可怜的哦。”
阿山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同他的事,自己拎拎清楚。”
清楚?
我拎不清楚。
甚至有些想发疯。
雪地里那样戒备而脆弱的小猫,
我捡回了他,养好了他,放生了他。
可是久别重逢才发现,它依旧遍体鳞伤。
这要叫我怎么理智?
小姐抱着小咪回院里的时候,满脸愤慨。
她说,那位老夫人全程苛责。
一会儿说李鹤不能骄纵着离家出走的妹妹,不该把人带回府里来。
一会儿又说没有把人看顾好,才这么几日的功夫,就害她病倒在榻上。
最后还罚李鹤跪祠堂,要他一直跪到妹妹醒来。
“说来也怪,大爷这样硬骨头的狠角,当即转身去了祠堂……”
“唉,春姐,你先把刀放下,这排骨要成碎末了……”
我把菜刀一丢,兜了些好吃的好喝的,翻墙进了祠堂。
荒芜阴森,鬼风阵阵。
迎面是一墙牌位。
李鹤没有跪。
他坐在一旁供桌上,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果子,望着地上那道裂痕似的月光发呆。
“你是想心疼死我吗?”
我夺走他手里的供果,把那双冰凉的手纳进掌心。
“大夫说你妹妹没有大碍,况且你做兄长也不可能时时看顾她。”
“我真是想不明白,这件事你有什么错呢?”
“惩罚,难道不是应当有错才罚?你既无错,不晓得为自己争一争吗?”
我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
他把手抽离,望了身侧最近的牌位许久。
“自我父亲和大兄溺死河边之日起,在李家,我哪里还有争的余地。”
“但这也并非你的过错……”
“可他们是为救我而死。”
我恍然。
竟是这样的缘由嚒?
正因此他被李家放逐数年。
直至后来他的二兄体弱病逝,李家后继无人之时才被认回。
认回后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祖母长居寺庙,母亲不过继母,根本无人怜他。
我紧紧地抱住冷颤的他。
罚了自己十余年还不够,难不成要将罪在头上顶一辈子?
“李鹤,我带你走好不好?”
“去哪?”
“咱们私奔,我养你。”
“今儿你大伯不是来了?叫他来处理李府这本烂账。”
“至于你对父兄有愧,今后我们遇见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他们烧一份洒一份,叫他们也尝尝。”
原本倚在我的肩头的脑袋缓缓地抬起来,
他望了我许久,徐徐道,
“让爷做小白脸?”
我挑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面颊肉不像少年时那样软乎,只余下一层吹弹可破的皮,覆在漂亮的骨骼上。
“小白脸的要求可高了,脸白,结实,听话。有些品质次的,想当都当不得呢。”
他偏头,猫似地用脸贴我的手掌。
脸上有些凉,也有些湿。
这回我没有戳破,
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拭他眼下的未干的泪,
“说真的,李鹤。和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他静默良久,最后坚定道——
“好。”
一刻钟后,我们站在闹市街头。
我迟疑,“真的一点金银细软也不带?”
“钱的事,莫问我这个小白脸。”
李鹤走在前,见我久久未跟上,转身来牵我。
他的掌心已经热了许多。
“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吗?”
“嗯。”
“可是小姐见不着我会担心的,我明儿可以接她一起走吗?”
李鹤看上去有些不乐意,
“可以。”
“小姐走了,小姐的爹也会难过的,我们可以把小姐的爹也带上吗?哦哦对了,还有阿山!他……”
李鹤甩开我的手,箭似的朝前走出了好几步远。
我嘻嘻笑着,追上了他,
“莫要生气,我解释给你听……”
“阿山确实欢喜过我,但那是你出现之前呀。”
“你我腻腻歪歪那些年,他恐怕是看都要看吐了!怎么可能还有那样的心思?”
“当真?”
“千真万真!”
街头人声鼎沸。
我仍有些不真实感。
好似时光回到了总角之年。
那时我和李鹤还是被散养的孩子。
阿娘呢,她从来不愿拘着我的性子,衣裳弄脏了擦破了便给我做新的,不看书不习字漫山遍野地疯跑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
邻里都道笼中丝雀养出了一个猴似的野孩子。
好似花种子埋在院里,而藤蔓枝节却肆意地长进了无边无沿的春里。
而那时我虽然不清楚李鹤的处境,但也晓得李家人对他的态度。
全然有一种将河鱼搁浅,任其灭绝的意味。
阿娘心善,听我绘声绘色地胡诌李鹤多惨多可怜,总叫我将他领回家吃饭。
给我选布匹做衣裳时,也想着给李鹤做一件,
“他喜欢什么颜色?”
我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答道,
“春天什么样的颜色,他就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阿娘看破不说破,
“那他喜欢的那个春天,具体是什么颜色?”
我快速指指脑袋上他送的翡翠发簪,满面通红地遁了。
那年庙会,我们都穿上新衣。
他穿绿我穿红,
走在闹市里颇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年岁不大,不仅无人笑话我们,走过路过还要笑盈盈地夸一句伶俐。
那会儿我蹦啊跳啊的,缠着李鹤问他,
“咱们像不像遥远的天宫下凡游玩的仙子仙女儿?”
他并不答,目光遥遥望着远方拱桥。
我以为他是嫌我丢人才不理我,气鼓鼓地一口一个糖葫芦故意咬得嘎吱响。
走到拱桥边上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拉至暗处。
我顺着签子咬下了一个山楂糖球,含糊地问他怎么了。
他盯着我的嘴巴喉咙微动,看起来很馋似的。
“好吃嚒?”
“你尝尝呗。”
我大方地举高手里的糖葫芦,
随后他……
俯身含住了我的唇瓣。
烟花在耳畔炸开,许多人在桥上哄笑、惊呼、雀跃。
糖葫芦不知掉落到哪里去。
我们隐在阴暗处,没赏见烟花,却收获了更璀璨热烈的悸动。
兴许是我走神明显,李鹤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在想什么?”
我直言,“在想第一次亲嘴。”
他扬着嘴角,明知故问,
“和谁?”
我违心道,“谁记得呢,那小子一点技巧也不讲,体验糟糕极了。”
“……哦。”
这也能忍?
我正暗道这老小子当真是年岁大了,脸上都辨不出喜怒了。
顺手揪下路边的光秃秃的桃树枝,在身后戳戳戳他。
经过暗巷,他不由分说地拽紧了我的胳膊。
懂了,在这儿等我呢。
我得逞地笑,“哈哈,李鹤,我就晓得你——”
忽而噤声。
随后紧蹙眉头指着远处,
“那人是不是李莺?”
“又骗我?”
顾不上解释,我急匆匆地朝外跑去,隔着一条河遥遥地望向对岸。
牵着李莺的是一个穿蓝袍的男人。
在和李莺转入拐角之前,他故意侧过身,阴恻恻地紧盯我。
我认得他。
邱安,我娘男人府上的正牌大公子。
身旁的李鹤面色凝重,显然看到了对岸的情境。
我们第一时间跑去对岸纵横的小巷,人潮涌动,一时难寻。
寒风呼啦啦地吹着路边嶙峋的树干。
树影映在地上,好似张牙舞爪的恶鬼。
手心的树枝没来得及抛开,一路紧紧地攥着,现在已经嵌进了肉里。
我不合时宜地想着,城南的这个时节兴许已经桃花朵朵开。
原来城北的春,当真会比城南的更晚一些。
私奔计划当夜夭折。
回府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李鹤的母亲。
她怒目圆睁,手来回指着我们俩人,
“好哇好哇,我叫你跪祠堂,你倒好——”
李鹤问得仓促,“李莺呢?”
“在屋里睡——”
“别转移话题,你和这个小妖精……”
我受不得这样的气,把她的伸着的食指按了回去,贴面轻声道,
“大姨,莫惹我,我可是会妖术的。”
说罢,我也匆匆地跟上了李鹤的步子。
紧赶慢赶,李莺的房里空空荡荡。
床榻有些凌乱,
桌上躺着一封信。
“你这丫头竟敢骇我?主仆尊卑也不懂得嚒……”
“李鹤,李鹤?你是怎样做兄长的?大半夜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入妹妹闺房,”
门外骂骂咧咧的声音愈发近了,
“到底是小时候没有教导好你,一点规矩也……”
骂声辄止。
只见那可怜的妇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房里,不敢相信似的,一边拍着干瘪的褥子,一边唤女儿的姓名。
可又有谁会应她。
她眼里蕴满泪光,“李鹤,你妹妹呢?”
我好心把桌上写着“母亲亲启”的信封递给她。
她急忙打开信封。
由于急切过头,不慎对腰撕裂了。
不过那也并无大碍。
我清楚地瞧见,信上大片留白,只有短短两句话,
“娘,我就是欢喜他。女儿不孝,勿念。”
她嚎啕大哭,瘫倒在地。
李鹤垂眸,
“母亲,现在可以说了吗?”
“李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离家出走。”
妇人一怔,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半天。
总结来讲,就是一个少女不听父母劝告硬要和心上人私奔的故事。
我问,“那男的可是邱家大公子,邱安?”
“你,你怎么晓得?”
“街上看到的。”
“那现在赶紧去寻啊!”
“说得轻巧,”我反问,“街上人那么多,您觉得来得及吗?”
“你!”
“怎的,又要怪旁人了?闺女一次管不住便罢了,现在人是在你手掌心丢的,我倒要看看,这回你要怪谁?”
“你这丫鬟怎么回事!”
她的威风劲又长回来了,扬起手就要打我。
就这点本事?
我抬手就要捉她的腕子。
这回的李鹤抢了先,在半空攥紧她的胳膊,语气平静谦卑,
“母亲,她不是您能碰的人。”
邱安派人送来一封信,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我同我爹一起在这里等你。”
我呼吸一滞。
来不及解释,我拉上李鹤快马加鞭。
一路上明显能察觉到冷与暖的交迭。
我们由城北赶到了城南,缘着悠长的土坡快步朝山顶奔去。
“为何来这里?”
“他信上写得究竟是何意?”
“为何提到了他爹?……他爹,不是你母亲的——吗?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当时不辞而别,便是……与那人有关?”
爬坡爬得我气喘吁吁,我微微停步,问他,
“李鹤,我做过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
攀爬到了山顶。
邱安和李莺一同坐在秋千上。
两人表情悠然,岁月静好。
一路以来的惶恐消逝了大半。
倒是李莺,见到我们的时候,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
“过来,回家。”
邱安攥住李莺的手腕,不叫她动弹。
我道,“邱安,诱骗小姑娘算得什么好汉?”
“不是的春姐,他……”
邱安仍是笑着的,“那怎样算好汉?”
他垂眸,把果子放到李莺的手上。
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小刀,在半空比划半晌,最后刺在果子上。
就着李莺的手,缓缓地削出了一长条果皮。
-
“那么杀人算好汉嚒?”
“说到这儿,我倒是想问问你了,”
“你杀我爹的时候,可有眨过眼睛?”
“嗯?亲爱的妹妹。”
-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喔~”
“我苦寻你多年而无果,便找了另一位妹妹……”
“现在倒好,人齐了。究竟哪个妹妹偿命,你们姑嫂合计合计,自个儿选吧。”
-
完整连贯的一条果皮坠落在嫩绿的草地上。
刀刃抵上李莺的脖颈。
邱安一口咬掉半颗果子,一边嚼,一边笑着看我。
“喔,错了,”
他转而望向李鹤,“应该……让家主来选。”
李鹤手中攥得极紧,里面依稀能见得几柄飞刃。
我晓得,他是在等时机。
可邱安与李莺身形交迭,并且在僵持间,刀刃已经在李莺脖颈渗出一道血痕。
我赶紧道,“松手,我来替她。”
“你来替他?哪有这样好的事,”
他指着边上的断崖,“我爹怎样死的,你便如何偿。”
我同他讲条件,“你把刀放下,谁晓得你会不会反悔。”
邱安丢下刀,改用臂膀圈住了李莺的腰,饶有兴致地望向我。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转身跃下。
无数次扮演女侠的梦想,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成全。
可是这一瞬,也叫我想起了那个漫长的夜晚。
调侃、狞笑、尖叫……追赶、啃咬、厮打……
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忽然发起了狂,打晕了我娘,转而向我下手。
我连滚带爬地往李家跑,忽而想起李鹤已经认祖归宗了。
于是我像无头苍蝇似的朝一个方向奔逃,跑上了断崖,跑进了绝路。
我没想杀死他。
但确实杀死了他。
风呼呼地在耳边灌着,嫩草簌簌作响。
我不由得开始担忧,若是我真的死了,李鹤该有多伤心。
心里也有些后悔当时离开了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光景。
但那时我也是纠结的、彷徨的,又能做出怎样理智的决定?
在那封留给他的信里,我写了所有的真相,等候他的回复。
可是阿山那个笨家伙,居然把信弄丢了!
于是我便没有了再写一封的勇气。
-
难道人死之前,竟这样多的话要啰嗦嚒?
我开始鄙夷自己。
-
可是……
我怎么会死呢?
-
耳边嫩草的气息愈加芳香,我把胳膊和腿伸得直直的,闭着眼翻滚。
除了我谁也不晓得,树木掩映的断崖边上有一道和缓的窄坡。
那日我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和那贼人一同跌下悬崖的。
我以为我死定了。
但天注定了我命不该绝。
只需搪过这坡前面一截危险地段。
再往后,便是我的快乐老家。
恍惚间,我回想起若干年前我与李鹤的初次见面。
我便是这样翻滚着翻滚着,弄乱了他的信纸。
见他的第一面我就撒了谎。
我是识字的。
自然也认得他纸上写下的颓然自责之言。
那日瞧着他漠然远去的黑色背影,我心中想的是,既然被我阿春撞上了,他就应当是五彩的、温暖的、向阳的……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
我终于滚落到平地。
在此平躺许久,直到阖着的眼皮子都被融融暖阳晒得发橘。
甫一睁眼,身侧传来一道略带哽咽低哑的嗓音,
“滚的时候不看路的嚒?压到我的信纸了……”
他眼圈通红,浑身都抖得不成样子。
我嘻嘻笑着,朝他招招手,
“你过来,”
“近些,”
“再近些……”
直到够近了,我一口亲在他的脸侧,耳语道,
“那把我赔给你,可好?”
“不好。”
他眼睫上沾着泪花,洋洋自得道,
“我可是有主的小白脸。”
我一愣,随即和他笑作一团。
暖风吹遍草野。
春,终于还是来了。
全文完
用户评论
哇,这个标题听起来好带感,故事一定很有趣!
有5位网友表示赞同!
完结了还这么吸引人,不知道剧情是怎么发展的呢?
有12位网友表示赞同!
丫鬟和姑爷的床戏,感觉会很有看点。
有15位网友表示赞同!
这种题材的游戏好少见,想试试看。
有7位网友表示赞同!
丫鬟和姑爷的关系,会不会有更多的情感纠葛呢?
有13位网友表示赞同!
游戏的名字好暧昧啊,不知道游戏内容是怎样的。
有9位网友表示赞同!
这个游戏看起来很成人向,适合喜欢刺激的朋友。
有5位网友表示赞同!
完结了才看到标题,好遗憾啊,希望有续集。
有8位网友表示赞同!
丫鬟和姑爷的互动,会不会有点尴尬呢?
有5位网友表示赞同!
这种题材的游戏,剧情应该会很细腻。
有6位网友表示赞同!
游戏名字这么吸引人,画面肯定也做得不错吧。
有17位网友表示赞同!
不知道游戏里的丫鬟和姑爷颜值高不高。
有19位网友表示赞同!
丫鬟的角色设定很有特色,期待游戏中的表现。
有11位网友表示赞同!
故事背景应该是古代的,想看看游戏里的服饰和场景。
有18位网友表示赞同!
游戏名字暗示了床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激情戏份。
有12位网友表示赞同!
感觉这个游戏会让我体验到不同的情感体验。
有6位网友表示赞同!
这种题材的游戏,应该会有很多玩家喜欢吧。
有20位网友表示赞同!
完结了,希望作者能出一部续集,继续我们的故事。
有11位网友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