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图片：迅雷备受争议的新任首席执行官陈磊
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后，很长时间没人关注迅雷，它就像一个传说，只有在回顾互联网发展史时才会被提及。这家曾经让马化腾紧张不安的公司，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但近几个月，迅雷再次引发关注，其股价一年内暴涨六倍，位居中概股第一。为何这个互联网弃儿又成为资本宠儿？就在它重新涨起来之际，迅雷旗下迅雷财经发布公开信，指出迅雷CEO违规集资、搞技术诈骗，迅雷股价应声大跌。
是什么原因造成迅雷内部出现这样的矛盾呢？
让马化腾紧张的雷声
在PC时代，迅雷绝对是最耀眼的明星之一，它的发展速度远超乎人们的想象，2007年前后，每个PC用户除了安装QQ外，还安装了迅雷，而且安装量丝毫不逊于QQ。
那时，腾讯和迅雷都在南山科技园的飞亚达大厦里，创始人邹胜龙站在窗边，常常梦想着超越腾讯。所有迅雷人都相信，这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梦想，公司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朝气和信心。
迅雷历年业务总量（部分）
“中国互联网行业现在很难找到这么有活力的公司了，这种时刻再也回不来了。”一位早期的迅雷员工谈起当时的繁荣，仍旧激动不已。他进公司面试时，迅雷有一百多人，他后来加入时，迅雷已经有两百多人了。他加入时，迅雷只有一百多台服务器，几年后，迅雷已经有近两万台了。
强力推动
曾经势如破竹的迅雷让腾讯十分紧张，大批腾讯员工辞职跳槽迅雷，最后连马化腾都坐不住了。
“马化腾对此比较警惕，开了内部会议，抢占了这个入口。PC时代，大家还强调安装量。”八只小猪创始人黄卓胜2003年加入腾讯，在腾讯工作7年，曾担任腾讯无线业务发展副总监、产品运营副总监，亲眼见证了迅雷的兴衰。
为了加强战略防御，腾讯推出了QQ旋风，结果只是用来战略防御，并不用来发展，所以结局注定——这款产品在今年正式下架。“当时的迅雷确实是一家非常优秀的互联网公司，在业界有着扎实的基础。腾讯当时的股票是5港元，现在最新收盘价是420元，市值超过5000亿美元。中间股票也经历了一次分裂。不知道当时跳槽的人是什么感受。”
雷霆错失良机
公开资料显示，市值长期在2亿美元左右徘徊的迅雷，旗下有数十种产品，包括自研和收购的产品，不包括未发布和胎死腹中的产品，包括下载、视频、音像、游戏、金融、图片等。
但迅雷也干掉了不少明星项目，比如2008年被收购的Photoscape，以及2008年10月才成立的美图秀秀，如今市值都已经超过600亿港币，而Photoscape的最后更新日期是2014年4月28日，项目组早早就解散了。
回顾一下形势，我们发现雷霆还是错失了很多机会。
浏览器。这是用户积累平台和流量入口。做输入法起家的搜狗，就是用浏览器积累用户的，最新市值50亿美元。
迅雷作为下载工具，用户使用频率相对较低，更谈不上用户黏性。但用户下载转型到浏览器却很容易，因为浏览器的使用频率和承载量远高于下载。从这个角度看，浏览器作为战略产品之后，迅雷在商业化上会更成功。在这个布局上，就像360之于360浏览器，腾讯之于腾讯浏览器。
在当时的互联网环境下，下载和浏览是两个基本需求，本来很容易就转向浏览器实现商业化，但很遗憾错过了。
黄卓胜认为，迅雷的下载业务太在意如何赚钱，为了追求利润，甚至牺牲了下载体验，非会员用户的下载速度很一般，甚至是受限的。这不是一个互联网公司应该做的事情，因为产品的核心竞争力应该作为基础服务提供给用户，然后再从其他地方赚钱。
视频。在整个互联网视频行业，迅雷看看、暴风影音是最早进入视频播放行业，也是最有可能做大这个行业的。优酷土豆等比它们晚一些，但很遗憾，它们也错过了这个机会。如今优酷土豆最终以45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阿里巴巴，而即将上市的爱奇艺估值高达80亿美元。
在黄卓胜看来，迅雷积极发展视频节点，战略决策是正确的。随着宽带越来越充足，下载、本地播放会变成以在线观看为主。但邹胜龙不敢投入。视频靠不断烧钱换取流量，最终占据绝对的用户基数，这是大玩家的游戏。在之前商业化不利、融资不足、自生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他自然不敢投入太多，于是就“抠门”了，视频业务也没能腾飞。
这一说法也得到了刘飞的验证，“迅雷刚成立的时候，一部电视剧的版权才3000块钱（现在可能要3000万了），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版权这回事，虽然迅雷最先提出先交版权费，但最后没能做好，就是因为抠门，不敢花钱。现在所有视频平台背后都有干爹，迅雷只能靠自己。”
2015年4月，迅雷将旗下视频业务“迅雷看看”出售给香潮国际，同年8月更名为“香潮看看”，迅雷视频业务终于走入历史。
游戏，游戏是迅雷最看好的行业，也是投入最大的行业，可惜还是走向了失败。
2008年，迅雷开始联合运营游戏，整体表现不错。于是他们学习了视频，在2009年成立了一家独立的游戏公司。联合创始人程浩亲自投资并领导了整个游戏公司。他当时意志坚定，把自己的迅雷股份兑换成游戏公司的股权，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在当时迅雷的薪酬结构下，游戏部门招不到人，就成立了一家独立的公司，独立财务核算，然后就可以用游戏公司的激励手段招人。
迅雷游戏进展并不顺利，连续几个项目成绩都很差，这对程浩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原本从不抽烟的程浩也因为巨大的压力开始抽烟。
迅雷游戏最后没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基因问题。迅雷更擅长做工具，游戏更讲究操作。在PC上也做得很不错，但随着网游向手游迁移，最终惨败。这段经历，程浩在总结迅雷错过的“潮流”时，并没有提及。大概是一段伤心往事，还是不提为好。
已经离职的程浩成立了自己的基金，奔波于深圳、北京和硅谷之间，主要关注人工智能和B端项目。
相比之下，在游戏加速领域紧随迅雷之后的讯游科技，市值也不过80亿元，而借助游戏的腾讯、网易，股价屡创新高，市值都上百亿甚至上千亿美元。
移动互联网热潮：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到来，迅雷很着急，为了学习先进的技术，他们组织人到移动互联网公司学习。
UC 就是其中之一。从腾讯跳槽到 UC 担任高管的黄卓胜曾亲自接待过迅雷的员工。他回忆道：
“我用过迅雷，绰号手榴弹，当时真的很震撼，他们的移动端产品，体验跟PC端完全一样，用户从互联网转到移动互联网之后，还有下载图片、铃声、APP软件的需求，这其实就是一个软件商店的雏形，所以我觉得迅雷最有可能变成一个软件商店，如果成功，市值可能增长十倍。”
在今年的回顾中，程浩也坦言“错过软件商店”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单是91助手卖给百度的金额就高达19亿美元，更别提360软件商店、腾讯应用宝等核心门户的价值了。
在屡屡错失机会后，迫于内外压力多次上市失败的迅雷，再次尝试上市，于是找到雷军，让雷军成为迅雷第一大股东，为其背书，并试图依托小米发展迅雷的移动端，当时小米已经卖出了几千万台手机。
但原来，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是谁造成迅雷的没落？
抠门老板。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迅雷员工都说他抠门老板。刘飞原话是“抠门”，黄卓胜说“抠门又抠门”，太算计又太会算计了。
对于创业公司来说，省钱可以理解，但到了该拼命投入的时候，就要果断投入。可惜，无论是视频、浏览器、软件商店、移动互联网等，邹胜龙都没有这样做过。迅雷账面上的现金一度远高于其市值。
痴迷技术。创始人们因为过于痴迷技术，忽视了营销、公关和沟通。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就连低调的马化腾和雷军也因为业务需要站出来为公司代言，利用微博等社交媒体发声，但邹胜龙和程浩磊从未被看到代言过自己的产品。
程浩在离任后也写了一些感想，其实不管是视频也好，浏览器也好，软件商店也好，都不是技术门槛高的问题，更多是靠营销、公关、沟通，一系列的组合拳，才能成就一家伟大的公司。
项目干预太多。很多在职或已经离开迅雷的人都提到一个事实：如果邹老板把眼光放在一个产品上，这个产品一定会失败。在迅雷历史上，有过几个里程碑版本，比如邹老板亲自开发的迅雷6，但最后还是被放弃了，用户再也没有升级到这个版本。
已经自己创业、担任CEO的刘飞，曾是迅雷早期高管，与邹胜龙、程浩关系密切。他特别感触：“CEO要经常放眼大局，不要太纠结于细节。CEO要管的事情太多了，一个公司一般有好几个甚至更多的项目，如果太深陷于某个项目，就会成为整个项目的阻碍，因为项目组所有人都在等着CEO做决定。最后员工不敢担责，不愿意主动，反正老板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化腾在互联网行业以对产品的完美追求而闻名，很多功能的小细节马化腾都会亲自体验。在每个公司，老板总是发现最多的bug，但马化腾只把握大方向，提出需要修改的细节，却不会干涉具体的实现，更不会出现具体功能等着他来决定的情况。
有趣的是，历史上也曾有过这样的事例。在遵义会议上，聂荣臻在总结红军失败的教训时说：“毛泽东指出，华福同志（德文，时任总司令）是盲目指挥。我完全同意，而且感触很深。华福同志干涉军中的军哨和迫击炮阵地，这些连我们的军长都没有过问的事。这不是盲目指挥，什么才是呢？”
这样一个抠门、执着于技术、过分注重细节的老板最终成为了雷霆发展的天花板，直到2017年才下台。
雷霆之春还是“万历十五年”？
11月28日，迅雷旗下迅雷金融发布公开信，指出迅雷CEO违规集资及进行技术诈骗，导致迅雷股价大跌。
现任迅雷金融CEO的陈磊，原是腾讯云负责人，目前负责迅雷及旗下子公司NetMind。他曾就职于谷歌、微软，2010年加入腾讯，负责腾讯云计算和腾讯开放平台。一年时间，他把几乎空白的广点通从零做到了日营收过500万。2014年11月，应迅雷大股东雷军的邀请，陈磊正式出任迅雷CTO，成为十多年来第一位正式上任的迅雷CTO。他还曾担任迅雷旗下NetMind科技CEO。2017年6月底，他正式出任迅雷CEO、董事。
现就职于腾讯云、曾与陈磊共事的人士透露，陈磊出生于中产家庭，曾就读于清华大学和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在腾讯云时深受团队喜爱，“我不太在乎个人得失，一直想做领袖。”离开腾讯的一大原因是大公司约束很多，不能充分发挥人才，“满足不了我的野心。”这一说法也得到了迅雷内部人士的验证，“（陈磊）头脑灵活，思维很超前，有大局观。他最近多次告诉我们，不要买迅雷股票，虽然在涨，但可能是因为利益冲突。他的目标是把NetMind带向独立上市。”
以陈磊的资质，自己创业融资过亿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是应雷军之邀加入迅雷，开始收拾残局。据说，他只拿到个位数的期权。工商登记记录显示，网信目前是迅雷的全资子公司。但陈磊并不是股东。陈磊看中的，是迅雷多年的技术和用户积累。但修复一栋摇摇欲坠的大楼，并不比在地上盖楼容易，甚至可能更费力。
让一向擅长干涉具体项目、破坏项目的邹胜龙交出权杖、退出舞台，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迅雷曾多次错失机会，在试探了陈磊两年多之后，邹胜龙才做了最后的努力。或许邹胜龙对自己打造的公司和团队了如指掌，所以他特意把网信设在了南山科技园南区的微信软件园。迅雷总部的人在科技园北区，离腾讯总部不远，两地相隔三四公里。
据知情人透露，陈磊曾多次对身边人表示，迅雷总部已经深度衰败，一片“狼藉”，迅雷技术团队反应迟缓，协作效率低下。据说，十九大期间，由于措施不当，政府在会议期间全面封禁了迅雷的下载功能，直到会后才恢复。
“分布式云其实是雷军几年前就有的想法，这也是他几年前重金投资迅雷的原因。迅雷的p2p技术和用户其实是一座金矿，但迅雷的团队太弱，内部管理混乱，人员流失严重，无论是技术能力还是业务能力都不能胜任，所以雷军就找到了陈雷。”一位持有大量迅雷股票的投资人在论坛上写道。
NetMind 的主营业务是“水晶计划”，这是迅雷原 CEO 邹胜龙亲自操刀的新业务，主要利用迅雷现有的下载技术，收集用户闲置的宽带资源，卖给视频、直播等需要带宽的公司。这是一种分布式 CDN 服务，相比传统 CDN 服务（向电信租用带宽），价格便宜，但不稳定。不出所料，和之前的项目一样，邹胜龙介入的这个项目进展并不顺利。
陈雷上任后，推出了“赚钱宝”硬件盒子（后来升级为万科云），每个盒子售价250元。用户用它出售闲置带宽和存储，迅雷支付现金补贴，也就是现在流行的共享理念，再由迅雷把带宽卖给客户。一台机器每个月可以盈利25元左右，10个月就能收回成本。
仅此一项，迅雷每月的补贴成本就高达1000万元左右。目前，万科云已售出30万台，虽然售价已涨至399元，但京东独家预订总量已超过惊人的1000万台。在淘宝上，二手万科云已卖到3000元一台，一机难求。
迅雷万科云在京东很受欢迎
但这种模式弊端也很明显，迅雷目前只有30万台机器在售，也就是30万个CDN节点，规模有限。强调稳定性的视频直播客户对分布式CDN有顾虑，虽然便宜，但销量并不理想，一方面继续补贴用户，另一方面收取的CDN卖不出去，这样卖得越多，迅雷亏损就越大。因此，迅雷一直在控制Money Maker的销量。
怎样才能解开这个结呢？
此时，新兴的数字货币和区块链技术吸引了陈磊的注意力。比特币一路走高，目前已突破1万美元。迅雷参考区块链技术和虚拟货币的运作机制，对水晶盒进行升级，不再给用户现金补贴，而是发行一种名为“万客币”的虚拟货币，全网每天发行约163万枚万客币，全年总量约5.9亿枚，随后逐渐减少。
这是一个完美的设计，用虚拟货币吸引用户，免费带宽和存储解决了原本成本高的问题，通过发展更多的用户，最终形成一个拥有数百万甚至数千万节点的分布式计算网络，甚至可能颠覆传统的CDN和云计算网络。
虚拟货币通过区块链技术，由于供应稀缺，易于存储、兑换，不受任何限制，因此受到了各类投资者的关注。尽管迅雷万客币一再强调不能用于交易、无实质性意义，但投资者和投机者却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原本打算用来激励“万客云”用户的虚拟数字资产“万客币”，在众多玩家和交易所的追捧下，已涨逾10倍。
在政府严厉打击数字货币和ICO的背景下，为了避免自己和团队的心血毁于一旦，也为了遏制对万客币更加疯狂的炒作，陈磊采取了向第三方交易平台发律师函、向工信部举报封禁其IP地址、取消对已交易用户的万客币奖励计划等措施。到了11月22日，迅雷上线了万客币钱包实名认证制度，进一步限制投机玩家的操作空间。陈磊称，在这一制度下，目前活跃的大户将被强制现身。然而，这一制度却引发了玩家的不满，他们甚至组织起来，在迅雷打出横幅抗议。
自己的股票涨得这么快，谁不心动呢？目前，迅雷、网信的员工，包括已经从迅雷离职的员工，都在明里暗里买进迅雷股票，甚至有人在朋友圈里晒出涨幅高达101%的记录。
自从股价开始上涨，原本按时下班的迅雷总部员工又开始加班了。“大家都觉得看到了希望。”刘飞以前的同事告诉他。虽然很难恢复以前的斗志，“但现在老同事们普遍精神不错，因为手里的股票升值了，很多人还在买万科币，信心也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现在有些人下班更晚，甚至到晚上十点才下班。”
陈磊继续推进内部改革，11月28日，迅雷发布公告称，迅雷已正式撤销迅雷金融、迅雷易贷、迅雷游戏、迅雷爱交易等业务的品牌及商标授权，并要求其全面停止使用迅雷商标。迅雷确实持有这些公司的股份，但并非控股股东。
这些举措引发了内部员工和关联公司的强烈反应。很快，迅雷大数据公司就发布声明，称玩客币是骗局，而不是区块链技术。矛头直指陈磊，指责其利用迅雷CEO身份对迅雷大数据公司进行报复，因为他们不愿卷入陈磊玩客币的违法违规行为。双方各执一词，并表示将诉诸法律。
此举究竟是对是错尚不明确，但资本市场很快做出了反应：迅雷股价开盘前暴跌20%。
陈雷作为一个局外人，经营一个成立十四年的公司，注定是坎坷的路。万科币和迅雷相关机构的整顿，无疑会牵扯到内部的利益和纷争。这让人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万历十五年。1587年，万历皇帝接手明朝，清算了张居正的势力，他满怀雄心，准备为复兴明朝而努力奋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反抗他的人，竟然是统治集团内部的一群道德败坏的人，以及丧失了斗志的文官。他们向皇帝提出各种要求，但幕后却全是腐败无能的官员。尽管有武将戚继光和文官海瑞，却无力挽救明朝覆灭。万历气得只能消极抵抗，不顾朝政。
不过按照陈雷的性格，他注定不愿意成为万里第二个。
南七道：南七道新媒体创始人、CEO，虎嗅年度作家，关注互联网与科技创业。官方账号：南七道。
